《妖怪寓画》海居山

7、第六章 寿命赌场

　　当我用疑惑的口吻叫了一声：“滕松哥？”
　　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发黑的烂牙，牙齿之间有很大的缝隙。
　　转瞬间我感觉自己被骗了，晋王妃问我：“你认识他？”
　　我摇了摇头。
　　老者激动起来：“我们一起长大的！你腋窝下有两个黑痣！你还记得胖子小文吗？还有，还有那个在阴溪里失踪的大坤！我们一起长大的！”
　　我竭力不显露吃惊的表情，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晋王妃害怕在仆役中暴露我不是白一宰相孙女的事情，赶忙阻止老头开口：“你看你浑身肮脏的样子，想必很久没吃顿像样的了吧，来来，跟我们回府，回府再细聊！”她说着竟亲自去搀扶老者。
　　我知道晋王妃的意思，赶紧对还想说话的老者说：“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你先别说话了。”
　　他张着嘴，端详着我，点了点头。
　　等下人都退去，只剩晋王妃、我和老者三人的时候，我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滕松哥，但是我现在是白宰相的女儿白井月，我从没有去过茶镇，你懂我的意思吗？”
　　老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先吃点东西吧，然后再说说怎么回事。”我说。
　　他拿起筷子，但看起来并没有食欲，对我说：“来不及吃东西了，再拖下去我就要死了。”
　　“你记得我母亲是做什么的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不是说连吃东西都没时间了吗，他母亲做什么的我怎么会有印象。
　　“茶镇红香院的头牌……”
　　我打断他：“不要再提茶镇了，我说过我没去过茶镇。”
　　“好，好……母亲那时候觉得自己年老色衰，不能再寄人篱下，就带着赚来的金银珠宝，带着我来本眼都城开了一家也叫红香院的妓院，她做老鸨赚了不少钱，把我送去武馆学武，她想要我考取护卫，去北衙那样的地方当差。我连着考了三年，母亲也给吉知府送了不少钱，但是每次都是差一点。四日前我参加了第四次考试，我不想再在妓院打杂，但考完试我感觉很差，走出考场后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东边的小山林里，天正在暗下来，云彩照得我头昏目眩，我看到山包上有一座房檐边上嵌着金子的宅子，以前也偶尔回来这里散散心，但从未见过这建筑，出于好奇我就走了进去……里面围着两三桌的人，穿着都与我差不多，都是底层的百姓，他们扔着筛子、下着赌注……当时我口袋里也有些钱，我便扔了进去，一开始一直赢，但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输了，到我口袋空空的时候，我打算回去。有个人拦住了我，他身着黑金相间的袍子，样貌俊美，他说：‘你还有赌注，为何急着离去？’我告诉他我没钱了，他却说：‘你可以用时间来换钱。’他闭着眼睛把手放在我的脑门上，睁眼说：‘你能活九十岁，要不拿十岁来赌一赌？’我觉得他在开玩笑，但是他说他是赌场老板，而且坚持说没有骗我，我想着反正也不亏，就继续赌了下去，那十年寿命很快就输光了，我没什么感觉，便继续赌，反反复复输输赢赢，实际上我是赔多赚少，当他告诉我，我的九十年阳寿全没了，我才发现我的双手已经形如枯槁、嘴里的牙被舌头一顶就松动滑落……我只剩几天寿命了。”
　　听他讲完，我想起在禁术画院时候，言伯给我那本禁书里的摄寿咒，这种咒术是必须通过被摄寿的人的同意才能进行，被摄取寿命的人会很快死去，而被摄取的寿命再释放到其他人身上，能有使年老的人看起来变年轻的功效。
　　女福和笑妪同岁，皮肤却看起来和二十岁的女子没有区别，之前笑妪怀疑她违背巫觋律法使用摄寿咒夺人性命，但召来执行律法的几位云游四方的高阶巫觋检验，却发现她从未使用过摄寿咒，笑妪觉得此事令她颜面尽失，之后也很少明面上和女福对着干了。
　　“你带我去东边小山林看看……”我说。
　　我和老滕松来到小山林中，兜兜转转半天都找不到那个赌场，老滕松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我坐下抱他在怀里，可以听到他的喘息声，他的呼吸很急促，生命几近走到了尽头。
　　暮色降临，远处出现了那座宅子，我放下奄奄一息的老滕松，起身向那个宅子走去。
　　赌场里面和滕松描述的一样，只是全都是男子，当我进去的时候，有些人会抬眼看我，但大多数人完全沉浸在赌博中，不一会儿有不少人已经出现一头白发，通常这种都是下注下得大的。
　　我一直在寻找那个穿黑金长衫的男子，因为滕松生命垂危，我想着如果不把身上的银两和值钱的首饰赌进去，这家伙应该不会出来，我便一下子把银两和首饰全压了进去，让我着急的是我竟然赢了，就这么赢了一段时间，每次我都全压，导致我赢得也多，周围人都开始跟着我压，终于，我输了，因为是全压，所以身无分文。
　　我起身假做离去状，果然一个男子拦住了我，但我没想到眼前这个赌场老板竟然是温川。
　　“难得有女子来此豪赌，容貌还如此美艳，只输了一把就要走？你的赌注还没花光呢。”温川没有认出我来。
　　在禁术画院四年来单恋他，我心跳加速，但想起他在潜世界洞穴前那回头看我、迅速离去的冷漠模样，心就也跟着冷了下来。
　　我特别想质问他，当时为什么不拉我一把，我就可以在逢魔时刻之前跟他一起离开潜世界了，但我忍住了，不过我的表情却没有控制好。
　　“用这么幽怨的眼神看我？看得我都不忍心留你了……”温川笑了笑，把手放在了我的脑门上闭上了眼。
　　接着他睁开眼震惊地看着我：“怎么可能？一定是出错了，怎么可能永生？”
　　我把他的手从问我脑门上打掉，他另一只手又摸了上来，又被我打掉：“你给我把我朋友的寿命还回来！”
　　我心里有很多顾忌，因为他是女福的弟子，我不能让女福知道我是巫觋。
　　“你是妖？”温川问，同时他看向大堂顶部悬挂的大铜镜，就算是有人类肉身的高阶妖怪，在镜中、水中也是没有身影的，因为潜世界出来的东西在镜、水中不能显现，香囊、画卷也是。
　　“你不是妖……”我的身影印在大铜镜里，温川困惑地看着我：“那怎么可能永生……”
　　“我……我认识巫觋！你这行为我知道……是违背巫觋律法的！你会被变成那个什么鸟的！”我对着向我扑来的他威胁道。
　　赌场的人倒是十分沉迷于赌博，我们都扭打起来了也没人关注。
　　我不敢使用咒术，不然被发现我就是那个使用妖宠的画院丑八怪，一定先于温川被变成人头鸟。况且被发现是巫觋，我就没办法完成笑妪的任务，她一定会关我在地窖一辈子……
　　这温川一手抓住我的双手，另一手压在我脑门上，确认我的寿命是永生后，他的神情更加困惑。
　　“你这身穿着是皇族人士，却认识巫觋？”他问。
　　“这样吧，你把我好友的寿命还回来，然后把赌场这些人放了，把寿命还给他们，我就不告诉我认识的那个巫觋你干的好事。”我说。
　　看来他不知道女福山长和皇太妃交好的事。
　　他放开我，盯着我思考了片刻。
　　我知道他一直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点了点头，念了咒。
　　赌场那些白头发的人头发全变黑了，而且赌场、赌桌等等，除了那些站在原地一下子没回过神来的人，什么都不见了。
　　温川对我笑了笑：“有缘再见啦。”便往山包后面走去，很快就消失了。
　　山上站着一堆赌鬼，互相确认后觉得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巫觋了，便纷纷屁滚尿流叫嚷着跑下山了。
　　我想着，百姓们也不是完全误会巫觋，这不是巫觋在变相取人性命么？只是没想到是温川。
　　我找到滕松，他变回年轻男子的样貌一脸喜悦，我们拥抱了对方，然后像儿时一样牵着手下了山。
　　我先把滕松送回妓院，但他又坚持要送我去晋王府，我敲了门，开门的不是管家，竟是世子，管家站在他身后。
　　“他是谁？”世子脸色阴沉。
　　我看了一眼管家，犹豫了一下，说：“回房告诉你。”
　　在路上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滕松，滕松虽然一开始听到我是巫觋，露出些许恐惧的神色，很快就接受了。
　　滕松知道我是假世子妃，也知道我睡长桌的事，对世子没好气地说道：“别欺负女人啊。”
　　世子一把将我拉进去，随手就把门关上了，把滕松关在外面。
　　到了屋内，我发现我的长桌上有枕头和被褥了，但好像是他床上那套，我撩开挂在屋中的那些衣布，看到他坐在床板上黑着脸。
　　“那是我在茶镇的童年玩伴，一起长大的。”我说。
　　“青梅竹马了？”他语调阴阳怪气的。
　　没等我回答，晋王妃在外面敲门：“井月回来了吗？我有话要和她说。”
　　我俩手忙脚乱，把屋上的衣布摘下来、把被褥放回床上，边弄边一起喊：“等一下，我们马上来！等一下！”
　　屋外的晋王妃道：“不急！不急！我明日再来，你们忙！我明日再来！”
　　我赶紧去开门：“没事，我们不忙！”
　　晋王妃走了进来，屋内很亮堂，她把手上的灯笼灭了，转身把门关了。
　　她看了看凌乱不堪的床，意味深长地笑了：“井月变回自己的样貌，陵都这孩子就按捺不住了，毕竟血气方刚的……这婚礼仪式也该安排在这两日内了……”
　　世子耳根都红了：“不是啊，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没有……”
　　我点头又摇头跟着解释道：“我们真的没有……”
　　晋王妃收起笑容，对我说：“有件事你必须注意，那个老者知道你原本的身份，所以不能留他。”
　　我本想说我信任滕松这类话，但注意到她不知道那个老者已经变成年轻人了，为了省事，我就说：“那个老者已经过世了，我今日回来这么迟，就是帮他去料理后事了，托人将他海葬了。”
　　“以后你还是少出门，直到进宫，不然又遇到茶镇的人。”晋王妃说。
　　“不会的！以前阿婆就不让我出门，我没有去上私塾，只认识几个邻居，都死了，死光了。”我是那种非常害怕被禁足的人，地窖那四年给我留下了很大阴影。
　　晋王妃点了点头：“那你以后要小心，有见到熟人必须告诉我。不要暴露身份坏了大事，非皇族女子成为世子妃，会引起皇太妃怀疑。”
　　等晋王妃离开后，世子质问我：“你是对我母亲撒谎了吧？邻居死光了？你那青梅竹马呢？”
　　“不是不提茶镇的事嘛，我现在是宰相的孙女，你的准夫人。”我说着就去拿他床上的被褥。
　　世子抓住被褥不让我拿走，我边扯边问：“你不是放在我长桌上了吗？不是给我用了吗？”
　　“你不是我的准夫人吗？”世子说着就把我和被褥一起推到了床上。
　　由于定制的衣衫还没到，我穿的还是偏小的衣衫，先前在小山林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崩线了，现在终于裂开了，从我的腋下裂开一个大口子。
　　世子反而更冲动了，当他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闻到他嘴里的酒味，今夜我回来太迟，他倒是喝了不少酒。
　　我一脚把他踢到床下。
　　他掉到床下的时候扯走我的衣服，那个口子彻底裂开，我跟着衣服往前倾，但身体还是曝光在这亮堂的屋内。
　　他后脑勺砸在桌角，吃痛后有些酒醒。
　　“我是假世子妃！你要是敢再吃我豆腐，我就不帮你保护皇帝了！我会走人的！”我用衣服重新裹住身子，我眼角的眼泪不争气地滑落。
　　世子神情愧疚，嘴里却嘟囔着：“你不仅是假世子妃，还是假皇族，你是人人喊打喊杀被唾弃的巫觋。”
　　我起身，从箱子里拿出新的衣裙，也不顾他的眼神，在他面前换了一套衣裙，直直地躺到长桌上，闭上眼睡觉。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身上盖着他的被褥，他一样是早早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