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路望海》昭葟

8、第 8 章

　　周嘉兴信守承诺，周末就带她去了邵氏，还绕了弯子去了无线电总部，路上见到的熟人都遥遥冲周嘉兴打招呼，道一声“周少好”，随后便去看他副驾上人的模样。
　　徐书贤头上戴着周嘉兴的帽子，短袖被风吹起，显得十分宽大，周嘉兴不知按了哪里，本来封闭的汽车顶突然收进了后备箱里变成了敞篷，挥霍阳光，风肆意。
　　邵氏片场在西贡，内里正在拍戏，古装美女吊着威亚飞来飞去，她扭过头去问周嘉兴：“好像是武打。”
　　周嘉兴抱臂笑着点头答应：“对。”
　　徐书贤从来没看过电影背后的制作流程，一时有些入迷，不停地凑近，还想去宿舍看看，周嘉兴在她身后幽幽地说：“这里可经常闹鬼。”
　　徐书贤怕鬼，赶忙停住脚步问：“真的吗？”
　　周嘉兴点点头道：“不信我找个人给你问问。”
　　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就有人叫周嘉兴的名字，两人循声看去，一个皮肤黑黑的男人正朝这边来，周嘉兴见了朗声道：“可算见到你。”
　　“周公子大驾光临，我点能唔嚟？”男人客套完看向徐书贤问：“呢位系边个？”
　　徐书贤还没说话，周嘉兴拉住她的手说：“徐书贤，我女朋友。”

　　男人一副sorry的神态超她伸出手，虚握后说：“实喺系对唔住，冇第一时间同你打招呼，周生应当系能理解嘅吧？”他笑眯眯的，一句话里半句不离周嘉兴，徐书贤对此人第一印象是不太好的。

　　“佢系大陆嚟嘅。”周嘉兴淡淡地说，对面男人听罢立马换成普通话说：“我叫何良治，你叫我阿良就好，在邵氏片场打打杂。”
　　“你就骗她。”周嘉兴翻了个白眼，随后指着何良治介绍给徐书贤道：“美国南加州大学的高材生，邵氏影厂现在的话事人，手底下明星无数，一句打打杂就概括完那也太简单了。”
　　徐书贤没想到一见就见到了幕后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周嘉兴察觉到了，手在她背后轻轻抚过，好像在安慰她一般，使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徐书贤壮着胆子说：“你好，我叫......徐书贤，平日里的工作是......打打杂。”
　　何良治听罢哈哈大笑，连声夸徐书贤有幽默感，要不要来演戏，周嘉兴笑骂着说：“我可不想让我女朋友抛头露面。”
　　“也是，毕竟你看不上这些艺人。”何良治说完弯下腰看着徐书贤说：“来吧，应你男朋友昨天的要求我带你看看片场，喜欢的话可以经常来玩。”
　　徐书贤被带着走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会有这么大的建筑，她从片场过时不时会和一人擦肩而过，她瞪大了眼睛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而何良治和周嘉兴一副见多了的模样云淡风轻。

　　徐书贤终究还是忍不住，同一位男星要了合照。
　　那位男性看着徐书贤慢慢矮下身子与她同高，肩膀擦着肩膀，手比起一个v字。周嘉兴默默地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个冷笑来。

　　徐书贤喝完照，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她壮着胆子同男星讲了两句话，对方并没有想的那么难接近，正在交谈时，男星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些目光，余光瞟见周嘉兴正在看着他俩，再看看眼前的女人，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
　　他虽面上不显，但仍然礼貌地问了她姓名，又开玩笑说自己并不红，怎么偏偏同他合影。徐书贤眼睛亮着不似说谎，她道：“可整个片场，我第一眼就看到你啦！你会红的！”
　　她话音刚落，有人在一旁咳嗽，男星看都没看便知道是谁，于是不知道到底是该为她所说的话开心，还是保持距离面无表情，一时脸上表情大乱，有些奇怪。
　　男星走后，周嘉兴站在徐书贤身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就那么喜欢吗？”语气里有些酸溜溜的。
　　徐书贤却摇摇头说：“不是呀，我见他在旁边站着好落寞才去跟他说话的。我知道没戏演他也难过吧。”

　　周嘉兴听罢揽着徐书贤的肩膀凑近耳朵，声音低低地讲话：“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在我面前聊得这么开心我会忍不住争风吃醋的。”
　　他不想让何良治听见自己说的话，往日都是女人来争风吃醋，他们那帮少爷还会点评谁波大点正，对方都不敢生气，今日他拉下面子这么说，也算是例外。

　　徐书贤脸烧起来赶忙点头，何良治在一旁说：“讲话好秘密，我躲开啦。”说完他就走到一旁站着。
　　徐书贤更害羞了，周嘉兴起了恶趣味忽然去抱她腰，后者腰肢一挺，扑进周嘉兴怀里。
　　伴随着何良治的故意调侃的“阿呀呀”的声音，徐书贤从周嘉兴怀里挣扎出来，正要说，周嘉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先声夺人：“我抱我女朋友都不可以吗？”

　　徐书贤哑口无言。
　　她觉得周嘉兴说的对，只好羞涩地开口说：“我......我没谈过恋爱。”
　　周嘉兴眸色渐深。

　　何良治后来同他开玩笑，说他夺了少女的第一次，周嘉兴让他滚远点，最后才道：“你点唔讲果个系初恋？”
　　“你初恋系边个，我记唔得啦！”何良治半开玩笑地说，谁料往日不正经的周嘉兴嚼着口香糖收敛了笑说：“初恋？当然是徐书贤。”

　　这些事，徐书贤都不知道，她只是很开心。
　　不论是身边的人，还是他的朋友看起来都好友善，就连去邵氏片场那天的天气都阳光明媚，但记忆最深的是周嘉兴的那一个拥抱。
　　带着冷香味，让徐书贤不禁想这是什么香水，实在是让人上瘾。

　　周嘉兴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隔天便找人送来一个礼物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瓶香水。
　　晚上周嘉兴如约而至时发现她没喷还有些不开心，徐书贤问他为什么送时，周嘉兴用手指玩起徐书贤头发来，一边打着圈一边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动物都会给自己的所有物打上自己的气味，其他人闻一闻就不再接近了。”周嘉兴道：“这香冷门，只有我喷，现在你也喷了，别人都会知道。”

　　他直接拿起盒子拆开包装，往徐书贤身上喷了几下，清冷的香味充盈着整个便利店，徐书贤问：“这......多钱？”
　　周嘉兴没当回事直接说：“不贵，你别当回事，以后再提钱我可要生气了。”
　　那天徐书贤要给他还的钱全都被他拒绝了，美其名曰男朋友不收。所以更不可能告诉她，这瓶香水比她那些钱还多。

　　周嘉兴有女友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但没人拍到，所以徐书贤的生活还算风平浪静。
　　周嘉兴就不是了，周嘉兴好不容易回趟家，饭桌上连半年都见不到一次的父亲破天荒地在等他，见他走过来微微抬了抬下巴让他坐下。
　　周嘉兴脱了外套坐了下来，周蜜向来害怕父亲，于是坐在旁边没抬头，没过多久周夫人才姗姗来迟。
　　全部落座后周太奇忽然给他夹了一只螃蟹放在盘子里，周嘉兴不解地抬头看他，周父放下筷子说：“吃。”
　　周嘉兴没说话，一旁劳工见状戴着手套给他掰好放在面前。
　　他却突然对着这一桌子饭菜失去了兴趣。

　　“你想问乜？”周嘉兴用手撑着桌沿，身体靠后躺在椅背上问。
　　周父眼睛从那只没动的螃蟹身上掠过，最后停在周嘉兴的头发上，皱了皱眉说：“你头发长了。”
　　“嗯。”周嘉兴用舌头顶了顶右边脸颊，含糊着答应下来，但假装没听懂周父的意思。
　　周父看他那副样子觉得生气，声音也严厉了些：“你冇乜要跟我讲嘅咩？”
　　周嘉兴摇头，随后解下腿间放着的餐布，站起身要走，周父厉声喝到：“站住！”
　　周嘉兴虽然停住了脚，但一直背对着餐桌，漫长的静默后周父的声音传来：“我唔管你新女友系边个，你跟汤家灿必须见一面。”
　　汤家。
　　周嘉兴想起每次见面时汤家父母的眼神，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是他们家的儿子。
　　周嘉兴在心里冷笑一声，汤家虽然有钱，却因为只生育了一个女孩还整日郁郁寡欢，可笑至极。

　　“冇可能。”
　　听到这句话的周父狠狠地把碗砸在桌子上，抄起手边的茶杯朝周嘉兴扔过来，不但打在了他背上，还弄湿了他的衣服。
　　周嘉兴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后者正瞪着他：“我以前冇管过你，你睇你成了乜样，系唔系要落地狱才知低头！”
　　“你讲嘅低头，就系要我去求娶别家嘅女！”周嘉兴冷冷地讲：“你点样，我又唔系唔知。”
　　“以前冇管过我，依家也咪嚟管我！”周嘉兴说完便走，边走边把湿衣服脱下，赤条条的上身暴露在空气里，他甚至没有换新衣服，而是开着车就走了。
　　别墅里传来男人愤怒的嘶吼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好在出了别墅天气炎热，赤条条开车反而舒适，他先回了自己那里换了衣服，又不想去公司，于是骑上车直直朝徐书贤那里开。
　　白天徐书贤不在便利店工作，他自然是知道她常去的地方，无非是药房给人抓药，或是在山顶给过路人卖东西。
　　周嘉兴本来是不想她再做苦工的，一直说给她钱让她待在家里，他不是什么大方的人，骨子里还是有点大男子主义，希望徐书贤能待在家里，但是他也懂得尊重怎么写，于是还是听进了徐书贤的坚持。

　　周嘉兴到的时候徐书贤正坐在太阳棚下扇扇子，周嘉兴心情不好，走过去拉起她就要走。
　　徐书贤突然被人拉起来，手边的东西还没收，她一看是周嘉兴忙用另一只手去推开，说：“你做什么？”
　　“跟我走。”周嘉兴阴沉着一张脸说，徐书贤发现他心情不好把他摁在了椅子上，周嘉兴伸长腿没说话，徐书贤声音柔柔的，好像夏天的柠檬冰水：“你跟我说说怎么了？”

　　周嘉兴看了徐书贤一眼，胸膛起伏：“我老豆。”
　　“我跟我老豆，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相处的好了。”周嘉兴说：“亏我还对亲情有一丝幻想。”
　　“为什么？”
　　周嘉兴说：“从小他就不管我，我妈也不管我，我哥对我来说长兄如父，我高中为了引起他们注意，没有好好学习，结果他们甚至没问我为什么，直接让我滚回家上私课。”

　　“我还以为他不知道有我这个儿子呢。”周嘉兴嘲讽地笑道：“结果现在让我去跟汤家人结婚。”
　　听见结婚两个字的时候，徐书贤下意识地握紧了扇柄，睫毛煽动了一下，周嘉兴看了她一眼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听我爸的。”

　　周嘉兴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有些心疼地皱眉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多吃点，你中午是不是又没吃饭？”
　　他眼睛一瞥就看到了夹层里还没吃完的半块饭团，徐书贤手忙脚乱去藏，但已于事无补，周嘉兴掏出钱来放进夹层盒子里说：“你的这些我买了，剩下的时间跟我去吃饭。”
　　“叫个人上来把这些东西收走。”周嘉兴瞥了一眼开始打电话。
　　徐书贤习惯了他这种行事作风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对周嘉兴来说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在她眼中就好不适应，徐书贤伸出手去拦他，周嘉兴睨着她说：“你做什么？这些我都买了，找个人上来把我东西拿走没问题吧？”

　　徐书贤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对，她不知道用什么来反驳，于是收回了手不再说话了。
　　周嘉兴说是带她吃饭，但却没像往常一样出入富丽堂皇的高档酒店，而是去了一条小巷。
　　巷子里曲曲折折，小店琳琅，她抬头看了看停车的招牌，偏头问他：“怎么来吃炒蟹呀？”

　　周嘉兴一边停车一边说：“想吃螃蟹了。”
　　他还有螃蟹没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