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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言不惑(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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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光,粉白花朵在微风里摇曳生姿,扶上墙院藤架蔓延,花瓣如笑,缱绻风流,碧叶若姿,袅袅婷婷。
满园草清水秀,芷彤又开始照着婉柔去年的方法作花茶,在花园里和小丫鬟们热热闹闹。
柳夫人听着时不时飘来的笑声,在廊下来回地踱步,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自老爷上京后,檀公子依然住在前院,听人说他白日里出门,晚上就回来,平时无非读书做画,极为安静可亲。
她深知对方性情讲究,有好吃好玩的都送过去,人家照单全收,也没有半个字传过来,偶尔探芷彤心意,似乎真是对他上心,婉柔更加发愁。
难不成这门亲事要成。
午后小憩,她来看芸儿,小少爷正准备穿衣服去前院书斋,天气太热,芸儿赖床,撅着嘴闹脾气,夫人只好哄他自己也去,小家伙才听话。
端午节已过,园子里的丫鬟都在清扫门院,不只要把先前挂的艾草,菖蒲摘下,还有门上的天师咒也都要仔仔细细地取下送回道观。
前院连着后院处,有几间高大房屋,一个小丫鬟站在矮登上费劲地够着菖蒲,她个子不高,试了几次也碰不到,正急时,突然身后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几下便帮着取下来,扭头一看原来是檀公子。
女孩羞红脸,扭扭捏捏地道谢,檀公子春风满眼,笑说自己今日也无事,完全可以代劳,况且这几间屋门都太高,踩着凳子也不安全,炎天暑热,别又让姑娘中了暑。
小丫头哪里听过这般贴心温存的话,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抿抿嘴唇,羞哒哒地跑开了。
这位公子就真开始专心致志地摘起门上的符咒。
婉柔和芸儿往前院来时,仆人与小少爷走在前头,她跟在后面,刚穿过花门,余光就瞥见这位祖宗。
亏她近日操心到吃不下饭,人家在这里爬高上低得开心呢。
她悄声劝芸儿与小厮先去书斋,望着小少爷转过花石,才放心大胆地回头瞧。
此时檀公子正站在竹凳上,嘴里还叼着几张黄色符咒,双手从高处摘着艾草和菖蒲。
婉柔清嗓子,刻意“嗯——”了声,人家才转过头,双眸含笑地过来,看对方走近,又垂眸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快接着嘴里的福咒,等婉柔十分恭敬地叠好了放着,他才从竹凳跳下,歪头柔声唤:“卿雅!”
和没事人似地,好像堂而皇之登门是商量好的一样,要不说是只狐呢。
婉柔咬唇边,没好气地:“谁是卿雅,你最好唤我柳夫人。”
"夫人在上,晚生有礼。"说罢笑着凑过来,一副孩童讨巧的神态,道: "要不要下跪啊。"
"你疯了,哪有见面就下跪的道理,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什么男儿不男儿的,我还在乎那些吗?"他无所顾忌地笑起来,让婉柔想起对方身份,人常说狐幻化成人形媚惑人间,对面的这位倒是从开始就与自己坦诚相待,一点儿遮掩都没有。
她对他又好奇,又害怕,还有——目光落到符咒上,不由得叹了口气,关切地问:“ 这符咒你不怕吗?”
“我为何要怕啊?” 对方一头雾水,“我又不是五毒!”
婉柔噗嗤一笑,心里释怀,想自己白白担心好久,他的道行也不至于如此之浅吧。
她这样想,余光偷偷打量对方,淡石青纱衣,玉色兰花纹如蜻蜓点水飞在袖口,领口盘花,黑发如瀑,双眸盈盈。
心里一忖,如若不是这样的人,芷彤怎能倾心,随即又百感交集,要是位普通公子,倒不失为一桩美满婚姻,本想问他的事也尽数都忘了。
檀桓瞧她脸色变来变去,欲言又止,觉得异常有趣,笑几声,问:“ 怎么,有事? ”
他一个不速之客,倒先问起她来,婉柔回过神,说:“公子做事真是完全没个章法,好端端地跑到柳府来?”
“难道我之前没提过?” 笑吟吟地靠在廊间栏杆上,“ 总晚上去瞧你,太扰了。”
“ 你如今白天来了,前院后院倒是能见着我啊?”话刚出口便后悔,显得自己急着见他一样。
“这不就瞧见啦。”
婉柔也知说不过他,光天化日,总在廊下站着也不妥,索性直接问:“你知不知道如今惹了麻烦,老爷他要派人去查你的底细,他——”
“怎么不知呢,你家老爷可是带我满镇的达官贵人都见啦,只不过——”眯起眼睛晒太阳,似在认真思考般,“ 我还未见过这位柳小姐,可不知好不好呢。”
莫非对方有心入赘。
婉柔惊诧道:“你竟有心思要娶芷彤吗?” 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几步,两人便离得更近些。
檀桓瞧她神色慌张却可爱得紧,不禁笑容可掬,摇摇头道:“并没有。”
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婉柔还想接着问,却见花门后有人走来。她一怔,倒是檀桓反应快,手轻触婉柔双肩,两人便移到房屋隔道的蔷薇花架下。
他将手指轻轻压在婉柔唇边,让她别出声,夫人眨眨眼,心跳腾地加速,浑身围绕在蔷薇与另一种熟悉的香气中,仔细想想,应是他身上的百花氛。
怎料到对方又突地附下身,悄悄地:“我在这里一日就陪你一日,何必想那些没用的伤神,不该过问的事少问。”
她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心却是控制不住地跳得更快了。
以后数日,夫人送芸儿读书,总时不时能遇见檀公子,他们两个便在廊下说话,聊些诗词歌赋,偶尔也谈谈修道与佛经。
若论起俗间道理,他也自有一番论调,称得上洞察世事,清澈通透。
这日子也就过得更有趣些。
“既是清修之人,”婉柔总爱笑着揶揄:“又为何要在俗世乱逛呢?”
檀桓听她问得有趣,答道:“这天下还有比凡尘更好的修炼之地吗?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啊。”深情款款地瞧过来,声线柔媚,一点点勾人的心,“这俗世有俗世的规矩,本也是供俗人讨生活,自然越发俗了才越过得好,你既长于俗世却如此不入俗流,可怎么办。”
“我怎么不入流?”她咬嘴唇,不服输地问。
“你夫君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人,满心的青云之路,又娶了的这位也是同道中人,今后——”犹豫地停下话,面露忧郁之色,“与一门心思求富贵之人同塌而眠,只怕你的日子不好过。”
说到同塌而眠时,心里兀自抽了抽,他没想到自己竟也有俗世情愫,凡人的心疼。
婉柔听不出来对方语气的变化,微微一笑,“修行不也是种求吗,你们求正道,世人求富贵,有什么不同呢?”
檀桓大笑:“世人求得到,吾等求放下,怎可相题并论。”
婉柔心里咯噔一声,自己竟没想到这层,还生出无谓的困惑来。
对面人又舒眉挑眼,一脸春风十里的笑,“你可不要太倾慕与我,我虽说着放下,可未必会这样做呀!”
她扭过头去,果然仍是个没正经,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