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绮窗幽梦》春潭砚

54、芷墨清芬之遇龙（六）

　　原来百年之前，映琳公主与泾阳大太子履行婚约。

　　门第般配，男才女貌，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没成想吉时已过，太子却迟迟不肯出现，众人惊愕间才知，原来大太子早就心有所属。

　　姐姐受了委屈，紫英怎肯作罢。

　　他怒气冲冲，七星出鞘，两族当下大战一场。紫英素来骁勇善战，始终占据上风，泾阳太子随后赶来，但胜负已定，险些丢了性命。

　　适时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洪水瞬间淹没八百里良田，众人纷纷躲回家避难，千百间房屋瞬间被风吹散，无数生灵涂炭。

　　其中有户乡绅人家，因宅子离水面较远，屋子地势也高，倒也算安全，这家主人不在，只留个三岁孩童，异常活泼顽皮。

　　适时孩子正在午睡，忽地暴雨倾泻，奶娘与仆人急匆匆赶到前厅检查门户。

　　水族鏖战半日，翻江倒海，惊动天地。天庭震怒，当即降下旨意：[泾阳太子虽有错，但不足以引发水族混战，此役损害生灵无数，紫英必受责罚。]

　　顷刻间，数万道金光从天而降，击落紫英手中七星，幻化为捆龙锁将他层层缠住，天雷威力惊人，水太子近乎丧命，龙王与映琳公主伤心欲绝，随后将紫英送入盘龙谷养伤。

　　却说七星飞出，正落在那户乡绅的小院中，乌云散尽，阳光洒落，那把刀在树下熠熠生辉，光彩映照到屋内男孩脸上。

　　前厅的仆人检查完门户，瞧见雷雨已停，奶娘才想起小主人独自在床，赶紧往回跑。

　　刚踏入院门，却见小家伙正好奇地往树下跑，她还来不及喊叫，忽地青光闪过，孩子随即跌倒在地，奶娘吓得魂飞魄散，再看小男孩，已是太晚。

　　待到父母归来，痛心疾首，众人哭了好几日，又花重金请道士与和尚来超度，却不知七星所伤之凡人，终将魂魄分散，无法入六道轮回。

　　紫英与七星魂灵相通。

　　他在盘龙谷意识模糊时，在梦中看到此事，心中更为后悔。

　　一百年后，水殿下伤情好转，却并未回到龙宫，他走遍三届，只为寻找男孩魂魄。

　　时光荏苒，当龙宫太子紫英收集齐所有魂魄之时，已是三百年后。

　　他将魂魄放入轮回，转世为岳阳城北沈家小姐，便是沈婧。

　　这一夜狂风大作，秋雨落在残叶落花上，飞舞盘旋，乌云密布，沉沉压着天空，几声惊雷轰轰隆隆，仿佛又回到百年之前。

　　丫鬟剪了灯，封公子躺在床上准备歇息，心里还在琢磨如何取消与沈小姐的婚事。

　　整整三个月过去，自己的腿依然没有知觉，迷迷糊糊中似有人走近，此人面容熟悉，年轻俊美，他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欲开口问，忽觉腿部一阵疼痛，封肃猛地坐起，心下惊道：“我的腿——”试着伸了伸，居然收放自如。

　　他以为仍在梦中，抬眼朝窗外望去，依旧雷雨交加，又站起来走了几步，彷若从没受过伤般。

　　封公子内心狂喜，笑着在屋内打转，他看时辰仍早，强迫自己又躺回去休息，再睁眼，天已大亮。

　　仆人们收拾屋子，发现公子的腿竟好了，在屋子里行动自如，赶紧兴奋地告知老爷与夫人，众人皆喜。

　　消息传到沈家，老爷更是乐得开怀大笑。夫人拉住小姐，喜滋滋：“真真吉人自有天相。”

　　婚事便又热热闹闹地准备起来。

　　寒冬去，春临水，转眼大婚就在明日。

　　院外花蕾绽放，屋内烛光闪烁，沈小姐正在试火红嫁衣，小丫鬟瞧她一脸羞涩娇媚，笑道：“小姐可是岳阳城里最美的新娘了！奴婢给您把花钿卸下来啊？说来也是……小姐的这枚花钿我竟从没见过。”

　　沈婧习惯性护住，“不……不用了，我就戴着吧！”

　　丫鬟将金镯子放下，莫名其妙地点头，继续给小姐别发钗。

　　夜到二更，屋外鸦雀无声。

　　沈婧独自躺到床上，想到明日此时便在封家，忐忑不安。

　　一只手枕在头下，鱼形花钿透过黑发在月色下闪闪发光，忍不住用指尖摸摸，思绪飞扬。

　　自白露后，再没见过水殿下，她叹了口气，转而非常吃惊，不知为何会在此时想起对方。

　　随即非常羞愧，索性将花钿取下，但也舍不得放回妆匲。

　　“留着它，无非是因为太好看罢了。”

　　她忍不住给自己宽心，“这花钿形似鱼尾，色彩分金银两色，多好看啊！”轻轻放入枕下，方才安心睡去。

　　夜更深了，繁星点点，清辉映照在院墙房门的红稠上，随风飘摆。

　　一轮明月将屋内照得透亮，沈小姐仍沉沉睡在梦中。

　　忽地鹅黄色纱帐动了动，床边有个人影若隐若现，一袭紫衣光华，缓缓靠在床架边。

　　紫英右手提上青瓷酒壶，饮着美酒，一言不发。

　　直到将酒饮尽，方才轻声道：“沈婧，或许.……只是三百年前的那个小男孩。”瞧着她熟睡脸颊，轻笑道：“你从来都是天下第一的淘气，想当年七星被天雷所击，煞气腾腾，才三岁就敢去瞧，丢了性命不说，连魂魄也被打散。若是别人的魂魄，最多也就在人间飘荡，你却偏偏飞到三届之内。我为了寻你，三百年来上天庭，下地界，探龙渊，走虎穴，可谓是天涯海角走遍啊！”

　　说到这里，心中陡然生出无限怜惜之情，才明白当年之事从未放下，身体虽已受刑，心事却始终难解。

　　时光已过百年，那些生灵早就转世投胎，开始新的人生。沈小姐是最后一个入轮回之人，如今也有了归宿。

　　水殿下温柔地将对方两鬓碎发理好，明白此刻终是到了要放下的时候，可又有丝丝不舍。

　　在他饱受折磨的岁月，便是靠着收集她的魂魄来减轻内心挣扎，虽只是无形之魂，却到底陪了自己百年。

　　“沈婧，”俯下身来，柔声附耳：“我以后便再不能护你，可要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