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绮窗幽梦》春潭砚

53、芷墨清芬之遇龙（五）

　　封肃执意要退婚，无人可劝。

　　沈老爷坚决不允，亲自提东西上封宅表明心意，封老太爷想到此前曾因沈小姐流言而退亲之事，不觉愧疚，深受感动。

　　两家商议，婚约依旧，先寻有名大夫医治腿伤，将婚期推迟到来年开春，希望事情能有所转机，也盼望封肃可以回心转意。

　　转眼天寒，白露前后，家家户户开始用糯米与高梁酿“白露米酒”。沈小姐闻着满园香甜酒香，忽地想起来自己的那坛青梅。

　　她兴奋地跑到屋外梨花树下，将坛子取出，先清理干净，再打开盖子，阵阵酒香扑鼻，浓郁香气完全冲淡米酒之味，香醉满园。

　　细看酒色清透明亮，梅子都沉在坛底，把坛子抱到屋内，迫不及待拿杯子尝尝，惊喜不已，味道竟和那日与水公子喝的分毫不差！

　　当下到了晚间，二更左右，小姐笑嘻嘻地闹着要吃宵夜，让丫鬟在黄木桌上摆满菜肴，酒杯里斟满梅酒。

　　待到独自一人时，才战战兢兢地将鱼形花钿别在发间，等了会儿也不见人来，她在屋子里转转，四下察看，确定水公子是真的不在。

　　小姐叹口气，推开花窗，一阵寒意让她不由得抖抖肩膀，却见紫英独坐在梨花树下，正望着月色出神。

　　“水……”捂着嘴不敢出声，她悄悄开门出去，冲男子摆摆手。

　　紫英才回过神来，笑问：“可是酒好了？”

　　对方点头， “嗯，这样冷的夜，公子……怎么在外面？”

　　“不经过小姐应允，我怎好进女子闺房呢？”

　　沈婧噗嗤一笑，拜了拜道：“酒宴已备，还请殿下移步。”

　　俩人小声说笑进了屋子，屏风外落坐。

　　紫英喝杯酒，问：“你可知我是谁，为何也称呼殿下呢？”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知道公子来历。”她笑着摇头：“不过随旁人叫罢了。”

　　紫英偏喜欢她这般洒脱劲，又问：“你可想知道我是谁？”

　　“那公子可愿意说呢？”笑盈盈地把酒斟满，“你若想说，自会告诉我。你若不愿，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紫英笑了起来，甚为开心。

　　沈婧见对方只喝酒很少吃菜，慌忙问菜肴可是不合口。

　　他摇摇头。

　　酒过三巡，仍未有醉意。

　　紫英风趣幽默，说了些岳阳古史，文人趣事，沈婧听得津津有味。

　　灯影焯焯，酒香弥漫，望着水公子寒星闪烁的眸子，她心里忽地生出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沈婧稳稳心神，暗自道今时已不同往日，如今定下来要嫁与封公子，必不好再单独会见他人。这次只是履行约定，不管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与自己有怎样渊源，以后也不可再见了！

　　想到这里，神色就有些黯然。

　　紫英察觉，似乎猜到点什么，语气猛然一转，冷淡地问：“小姐这月嫁入封家？”

　　沈婧垂下眸子，“不，出了点事，婚期……推迟到明年春天。”

　　“因为封肃的腿？”

　　“你怎知是他的腿……”又反应过来这属于城内大事，无奈地笑：“恐怕无人不知了。”

　　紫英顿了顿，愀然变色，问：“他若站不起来，你可还跟着？”

　　“实不相瞒，我知道他的伤与七星刀有关，而那刀……是我跌落，且封公子为人正直，我绝不能弃他。”

　　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却惹得对面紫英几乎笑出了声。

　　沈婧不知所措，还以为自己说错话。

　　“小姐——”紫英仍笑着，质问道：“难道婚约不该是与自己心爱之人，适才你的话全是责任道义，可有半点情爱？”

　　她的脸腾得红到耳根，连手心都灼热起来，只好紧紧抓住青瓷酒杯。

　　“我...我也不讨厌他啊。”

　　水公子收敛了笑容，仔细端详女子，自言自语道：“也罢！”

　　她的脸愈发羞红，不知为何如此胆战心惊，也不敢抬眼看他。好一会儿，觉得对方没有动静，才抬起头，发现紫英早已离去。

　　洞庭湖底，奇石林立，层层叠叠。水造的神殿，聚水成渊，覆水为瀑。俱是晶石铺地，奇花异草，彩鱼穿梭。

　　碧华宫外，守卫们整齐肃穆，威风凛凛。正殿里，侍女们莲步轻移，正在侍奉太子饮酒。

　　紫英并非酒中之人，他才在沈小姐那里喝了半坛，如今又饮，实在喝得太多，醉意朦胧。

　　此时单手扶住前额，半闭垂眸。侍女蹲下倒酒，本想劝劝，瞧他脸色难看，不敢出声。

　　忽地有轻柔脚步声由远至近，众侍女回头，看见映琳公主缓缓走来，忙恭敬施礼。

　　映琳挥手，让女孩们退下。自己坐在紫英对面，愠怒道：“你喝了多少，可要把湖底的水全当酒喝了？”

　　“姐姐说笑了。”仍闭着眼睛。

　　“紫英！”怕他喝酒伤身，映琳心疼不已：“好弟弟，你要明白……你与沈婧之事，已是几百年前了。”

　　他的眼皮动了动，手微微拳起，苦笑说：“我怎会不知道。”

　　“说来，也是怨我。”映琳突然垂首嘤嘤哭泣，娇娇柔柔的样子惹人心疼，“要不是因我的婚约生变，洞庭与泾阳水族不会开战，这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紫英才睁开眼，轻轻安慰：“怎么会是姐姐罪过，全因我当初太冲动，看到姐姐受委屈就大开杀戒，伤了八百里无辜的生灵。”

　　“你虽犯错，却也得到天谴。”伸出手来，拉紧他的衣袖，“弟弟放下了最爱的七星，在盘龙谷休养百年才恢复，如今可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我心里有数。”说罢又开始头昏沉沉，醉倒在玉案上。

　　望着他如漆长发散落两肩，映琳公主微蹙娥眉，幽幽道：“你从小身经百战，从不把杀伐决断放在心上。唯有那次——唉！只是这位沈小姐，那时还只是个凡间小男孩，既然他已经投胎转世，你又有何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