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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言不惑(五) ...

  •   秋末时分,薛夫人大愈,很是感谢柳老爷,趁著他返家,又送来了绫萝绸缎与珠宝首饰,还加些珍奇古玩。

      柳员外受宠若惊,赶忙亲自来谢。

      外厅里候着的时候,只见一个艳丽丫鬟,杨柳细腰,从后面挑帘子出来,与前面仆人娇娇地交代几句,那下人便来回,道夫人本想过来,偏巧宰相府的老夫人过来说话,只怕不能送了。

      柳老爷自是不敢有怨言,谦卑地请小哥回话:"承蒙夫人抬爱,以后定还要亲自来谢。"

      那丫鬟已躲在帘后,听见轻笑了声,不敢再过来,听到仆人回话,点头转身离去。

      这女孩名唤虞娇,是薛夫人的贴身大丫鬟 ,本来这等小事并不需要她来回,只是这会儿闲,顺道也想出后院来逛逛。

      她本是家养的丫头,父母都在薛府当差,自己又生得颇有姿色,性格伶俐,薛夫人很喜欢,从小就收在身边,这些年越发大了,惦记之人就多起来。

      薛大人已到古稀,膝下有几个公子,可惜都不成气候,成日里吃喝玩乐,不求上进,只享着老爷子的福。

      薛夫人天天盼著只要别捅出篓子就好,偏这几个都盯上虞娇,想收房做小,手心手背都是肉,给哪个都不是,若随便配府外的人,又觉得亏待于她,薛夫人也犯愁。

      这会儿忽听她来回柳老爷的话,心里一动,想这柳员外远在云梦镇,人品家世都不错,只不过年纪大些,倒也不打紧,若是配给虞娇,还是这小丫头的福气。

      拿定了主意,等到夜深人静时来问,虞娇自小长在薛府,见惯人情世故,十分八面玲珑,早知夫人不会留她在府中,外面的人更不靠谱。

      今日见柳员外模样周正,家财万贯,哪里能寻到更好的,也就应允。薛夫人十分满意,只说等问了虞娇双亲就可操办。

      自小暑后柳老爷整个秋天留宿京都,婉柔独自在府上一筹莫展,尤其到了深夜,总寻思那狐会不会突然出现,人家倒也说话算数,果不其然隔日又来。

      婉柔没了办法,只得让白英拿白瓷瓶盛著热水,又备齐全套茶具,好让他喝口热茶。

      小丫头心里惊奇,夫人大晚上还折腾茶喝。婉柔只说闲来无事,近日爱上点茶,白英也不好再问。

      那狐每次都很守礼,只在屏风外黄花木的桌子旁坐著,有好茶品品,也不多话。偶尔捡起婉柔平日里看的书翻,全是些所谓的正统书,笑道:“这里面恐怕也只有《诗经》还能识识风土人情,用来解闷吧。”

      若论起诗词来,他也是博古通今,婉柔心里竟有几分赞叹,日子久了,还生出些亲近感。

      自婉柔嫁入柳家,老爷与她年岁差别颇大,也不爱舞文弄墨,有个芷彤,虽然性格活泼可爱,可也不是这里头的人。偏偏遇见这位檀公子,锦心秀口,风雅潇洒,竟没有他不涉猎的事情。

      隔三差五地来坐,也无冒犯之处。婉柔的日子真是生了不少乐趣,她即便嘴上不承认,心里也有点盼着他来了。

      过了乞巧,就到了中秋。

      云梦镇的花灯燃起,芷彤又急着出门。柳夫人实在嫌吵,应允了拜完月神,就让她带丫鬟和白英,挑几个精明小厮跟著去逛,但不可太晚回家。

      亭子里设大香案,摆上月饼,刻成莲花状的西瓜,还有葡萄,红枣,李子,点上红烛,伴著阵阵馥郁的桂花香,依次拜月。

      后又切了月饼大家尝,小少爷特别喜欢,奶娘忍不住唠叨,怕他贪嘴,小家伙满脸的委屈,让众人忍俊不禁。

      芷彤和几个大丫鬟都出了府,这宽敞的院子更显幽静,婉柔开著窗,秋风凉丝丝地让人神清气爽。院子里如今丹桂飘香,秋菊绽放,虽有落叶纷纷却风情如画,不输春景。

      郎月星空,她便偎着窗台,出着神。

      月色明亮,清光洒落窗台。忽觉有人从身后过来,也知是他,并不慌张。

      檀公子轻轻走来,一只手扶著花窗沿,笑吟吟地歪头瞧女子,婉柔也微微侧过身来,抬眼正遇上揉碎金子般的双眸,又低下头红着脸:“今儿过节,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怕……”

      “哈哈!”檀公子笑著:“这天下的人,只有怕我的罢了,哪有我怕的!”

      婉柔还是谨慎地关了窗,又轻轻叹口气,无奈道:“ 好茶也喝了,倒是还要缠我到何时?”

      “哦!” 一脸茫然地又坐到桌旁,翘著腿,恢复了眉眼带笑,“大概等我不想便不来了。”

      简直理直气壮得可以,天天屋里多个人算怎么回事,婉柔如今也不怕他,气急道:“你——我可请人了啊。”

      这位大少爷单手抵桌,托著面颊,压根不在乎对方说的话,望着只有茶杯的桌面,皱皱眉:“中秋佳节竟没有螃蟹吗?”

      婉柔又气又想笑,真是赖上自己了,心里气却还是默默转身从屏风后拿出三层雕花漆木食盒,拉开上层,取出满盘的大闸蟹,第二层是吃蟹的金质物件,三层则是新酿黄酒。

      全都仔细摆好,轻轻哼了声:“你便是来我这里好吃好喝来的。”

      一水的螃蟹俱是青背白肚金爪,鲜美无比,只是那开蟹的物件人家不满意,略带嫌弃地:“这些总要用银的才最好。”

      婉柔本不爱螃蟹,知他讲究才私自准备,竟还不满足,忍不住小女孩家生气,伸出手要取回那盘子。

      “你既不爱,便别糟蹋了!”檀桓忙来抢,笑吟吟地:“勉强也吃得。”两人不小心碰到手,婉柔即刻收了指尖,脸颊红到耳根。

      檀公子依然精心地吃螃蟹,喝黄酒,又自言自语地:“若是有桂花汤便最好。”

      “既喝了黄酒,为何还要桂花汤?”

      “黄酒配蟹肉,桂花则是品完蟹后饮。”

      “你倒能饮得了这么多呢!”

      “不做杯中物,也可以沁了秋露来洗手。”

      用桂花汤融秋露来洗手,亏这人也想得来。婉柔又抬眼瞧他,清月星辉,映在男子的身上如若梦中,修长双眸熠熠生辉,眉间清冷,眼角带魅。

      她不觉失神,这就是“狐”吗!忽地想起自己先前花灯节买的绿玉缠花簪,问:“ 你换走的我那支簪子呢? ”

      对方眯了眯眼睛,反问道:“ 那夜我给你的蓝卉蝴蝶簪呢,如何不戴着? ”

      “ 那只簪子又不是我买的,平白无故戴著,岂不让人生疑? ”

      “绿簪子不配你,还要它做什么?” 眸子剪了秋水般凝视过来,“ 蓝色的才漂亮,配得上你。” 婉柔又红了脸,只听人家仍柔柔细语:“ 卿雅红着脸的模样更好看。”

      她转过身去,想他这话说得如此轻浮,咬咬嘴唇,径直走到屏风后不再言语。

      檀公子倒也不恼,享用完美味佳肴,轻轻在桌子上放下本书,用手指敲着说:“平时用来解闷吧。”

      待他走了,婉柔才从彩屏后走出来,看着整整齐齐的书面并没有名目,打开后竟全是名家诗词歌赋,正是她喜欢的。

      史小姐虽长在书香世家,但老爷为人清高刻板,只允许自家女儿读些忠孝仁义。小姐们也偷偷寻过别的书来看,却不曾有本全的,如今可不是欣喜万分。她便偎着床边翻起来,直到三更天,远远听见芷彤,白英和紫葛都回府才作罢。

      以后数日都捧着这本读物全神贯注,爱不释手,寒露将近,那男子再没来过。婉柔猛地生出丝丝叹息之心,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莫非竟盼著他来吗!

      芷彤看她自个儿在花厅出神,猛地从后面叫了声:“母亲!”把婉柔吓得差点将书掉落。

      柳小姐看到咯咯笑,“母亲又看什么好书?近日里茶不思饭不想。”

      “大小姐,你也要赖好学几句啊!”夫人盈盈笑着:“ 将来许了夫君,也需要应个景。”

      “唉,那我便找个和我一样的吧,不需要做这些费事。”

      “天下大家公子哪个不识文通墨,难不成你要寻个目不识丁的?即便你愿意,你父亲能应允吗? ”

      芷彤羞低下头,想自己真找个普通俗人,爹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不由得噗哧笑出来。

      霜降时,柳老爷从京都返回

      这次与往日不同,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柳夫人自然识趣,知道老爷在顺天府定是顺心顺意,青云路估计有了眉目。

      果不其然,柳员外刚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将如何拜见三司使大人,又怎么凑巧讨薛夫人喜欢,还结交顾家告诉夫人。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婉柔看他兴起,也随声附和着。

      只是突然提到顾家小公子的喜宴,忽地叹了口气,十分惋惜地:"唉,可惜没有能结识马公子!夫人不知啊,我竟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人物,丰神俊美,天人之姿。"

      婉柔生奇,从未见老爷如此夸奖过年轻公子,思忖会儿问:“老爷莫非是想——”

      “夫人知我啊!” 柳员外点点头,用手拍著双膝,“ 如若能与芷彤结为百年之好,实在是求之不得。 ”

      “老爷不是一直想让芷彤嫁入官家? ”

      对方摇摇头,极其认真地:“马员外为人清明低调,种得一手好菊,在京都颇有名望。近日又和顾府连了亲,更是不得了,况且以马公子那样的人品,将来科举夺魁不过是探囊取物。”

      说着心里又不甘,在屋里跺着步盘算这样的人物怎么也要试上一试!第二日写上拜帖,再派上小厮带着珍贵药材,必要去马府探探口风。

      以后几日,他便在府里眼巴巴地等消息。哪知没几天,竟等到薛府的书信,原是商量纳妾之事。

      柳员外并无纳妾之意,他不过前几年才娶了婉柔,又有芸儿,加上芷彤也一年大似一年,何必凑这份热闹。但此女可是薛府得意之人,竟劳烦老夫人亲自鸿燕传书,这抛出的橄榄枝如何能不接。

      终归,纳不纳妾不过小事一桩!若是影响了仕途,岂不事大。

      拿定了注意,便去后院找婉柔商议。柳夫人远远见他神色凝重,就知有事,细问了来由,看老爷其实早已下定决心,淡淡笑笑,只说选个好日子吧。

      倒是柳小姐听爹爹提起家里要多口人,气得不行。她也不敢和自己父亲闹,饭吃了一半,就推拖不舒服回了房。

      直到隔天见柳老爷出府,才急惶惶地来敲婉柔的门,满面怒色,进来就躲著脚,直震的发髻间的香花乱颤。

      “父亲真是老糊涂。”又怜惜地望婉柔,替她不平道:“母亲如此年轻貌美,知书达理,怎么还要纳什么妾呢!”

      夫人倒被小姐逗笑,她刚换了锦色的外衣坐在桌边,见她气成那样,柔声对丫鬟说:“ 快去给拿壶好茶来,给小姐去去火!”等白英离了屋,又起身过来拉芷彤的手,“ 你发牢骚也不挑时候,丫头还在呢。”

      “白英也不是外人。”小姐努努嘴:“按理这话原不该我做女儿的说——可父亲,父亲都一把年纪,还做这种事。”

      婉柔也知芷彤是个暖心的人,心里感激,安抚她道:“凡是稍有基业的人家,有几房妻妾也属平常。何必这样气呢。”

      “母亲也太好性了!” 瞧了眼婉柔,低着头:“我若嫁人,可不要这样的,定要个一心一意的。”

      夫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芷彤肩头,极其温柔地:“别气了,我都不恼呢。”话刚落,又不由得微微叹口气。

      柳老爷这里恭恭敬敬地写了回信,纳妾之事就此定下,来年开春便是好日子,紧接着收拾出花园边的小院子给新姨娘住。

      这小院平日里都没人,只是放些杂货,甚为荒芜,如今也需要翻新加盖,请了最好的工匠,府上又忙碌了整个冬天。

      离立春还有些日子,柳老爷带聘礼上京迎亲,因是纳妾不用三媒六聘,只不过新姨娘是薛府的人,老爷才去接。

      送走柳老爷,婉柔回了屋。白英正在那里熏香,仍是沉香,梅花,白芨融合而成的冬香,又转身递给夫人手炉,婉柔摆摆手,大概梳洗就想躺下。

      时辰还不太晚,她又拿起最爱的那本书翻,冷不防余光扫过低书架的暗格,心里又涌起别样情绪,思忖会儿放下书,打开小格子,取出那枚蓝卉蝴蝶簪子端详好久,不禁痴痴低语着:"便是越真心喜欢,越不能与人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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