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柳家风波(一) ...
-
婉柔神魂飘荡地穿过垂花门,心里对檀桓又喜又怕,正好赫连公子出来迎小少爷,常人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史家的事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谣言满天飞。
这位公子见婉柔身形憔悴,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不好关怀,尴尬地不知说点什么,夫人先问芸儿的功课,又说谢谢先生教导。他方才赶紧回话小少爷聪慧得很,夫人只管放心,又犹豫半晌,挤出一句: “ 夫人千万珍重,吉人自有天相。”
婉柔还未听外人提过自家之事,异常感动,眼眶里生出泪光盈盈,赫连公子瞧着更是心疼,忍不住想说几句话安慰。
突然听到低沉的“嗯,嗯——”两声,原是柳老爷在不远处跺着方步,一幅不苟言笑的样子,他赶紧收了关切之情,又朝夫人作个揖,转身回到书斋。
婉柔伤心地不停用手帕拭泪,柳员外却并未走近劝慰,反而有些怒气地拂袖而去,秋风拈起落叶,摇摇欲坠,凋落在她孤单的身影里,倍感凄凉。
她幽幽怨怨地往回走,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老爷的神情,还没到门口便望见白英慌慌张张地走来,急切道:“夫人,老爷在屋里等你呢,看上去——特别生气,很吓人的。”
婉柔有些惊奇,嫁入柳家这些年夫妻虽然不亲近,却从未红过脸。
连忙随白英来到房内,小丫鬟机灵,只在外边站着等,听半天里面也没动静,又隔了会儿,突然听到“咔察——” 好大一声,像是瓷器碎了的声音。
白英心里着急,一下子推门进去,只见青花瓷茶杯摔了满地,褐色茶水飞溅到张小巧的花笺上,旁边还有片精致花形香片,柳老爷正怒目圆睁,脸上通红道:“你说说看,这都是些什么!”
婉柔正不急不慢地俯下身,捡起那花笺来看,上面有几行清俊小字,原是赫连公子的酒醉之作。
夫人读后轻笑几声:“老爷竟为了这不明不白的几行字生气吗?”
“不明不白,怎么个不明白法——”柳员外怒不可遏地用手拍桌子啪啪作响,“我且问你,刚才与谁说私房话,还泪雨婆娑的!”
“私房话?我不过问问芸儿的功课。”夫人听到这话,也气得浑身发抖,“如今双亲之事让我日日忧心,人家不过问问,伤心之处落了几滴泪,难道也有什么可指责之处?”
对方突然冷笑几声,坐下来翘着腿,又仿佛漫不经心地侧目而视,揶揄道:“夫人,最近屋里薰的是什么香啊?”
婉柔心里一怔,又听他狠狠道:“夫人真该好好看一下那五彩的香片,是不是难得品相? ”
双眼露出寒光,望了过来。
她才低头仔细端详地上的香片,缤纷多彩,正是百花氛,顿时百口莫辩,也不清楚为何这百花氛会和花笺在一处,因不想牵扯檀桓,也不再答话,只不卑不亢地:“我与老爷近七年的夫妻,若夫君认定为妻是这样的人,婉柔也无话可说。”
小丫鬟吓得不行,站在旁边也不敢插话,此时门外又冲进来几个面相凶狠的仆人,不由分说就将柳夫人带到后院柴房里关了起来。白英想拦着却被粗暴地推开,伏地而哭,没个办法。
柳老爷传了话,夫人之事府里上下保密,尤其不能告诉小少爷。他深知婉柔一向很得人心,就专门雇来外面的混人守着柴房门,又胡乱找个理由辞退赫连先生。
这位公子也有几分疑惑,前些日子他遗失那首小诗和香片,担惊受怕地找好久,可见柳府一直都很平静,时间长也就放心,兴许是落在外面,也可能是打扫庭园的婆子们混在残枝败叶里扔了吧。
柳夫人被锁的柴房连着小灶间,本就是好久废用,如今关了她,又有这些个人看守,更不见人烟。
阴暗寒冷的屋里只剩几捆潮湿发霉的柴火,味道刺鼻,连处干净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隔日又扔进来一张破单子,一杯剩茶伴残羹冷炙,她日日忧心伤悲,以泪洗面。
柳员外为了光明正大地休妻,一心要她认了不守妇道,没几日就让人提鞭子来问话,这些混账东西眼里只有钱财,哪管青红皂白,也不怜惜娇弱女流。
婉柔的性子虽是逆来顺受,可毕竟出身诗书大族,内心坚毅,哪怕过不了这关也绝对不能认,可怜一个清清静静之人竟要受这般折磨。
才过几天身上便没有一处好地方,到处伤痕累累,皮开肉绽,昨日还相敬如宾的夫妻,今日就恨不得致自己于死地,她再天真也知道对方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表面上替史家奔波,实际上却还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最狠毒的是敢做不敢当,还要在外面落下一心营救岳丈大人的好名声,而自己则成了恩将仇报,红杏出墙的□□。
不只要她的命,还要毁了她的名声。
这就是自己的夫君,相濡以沫七八年的男人。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事吗?从小温婉柔顺,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恪守妇道,养儿持家,就算是夫君想要纳妾都欣然接受。
莫非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还不够成为道德典范,她除了空闲时看看书,养育芸儿,其他时间都在为别人而活,竟然还不够吗?
婉柔在痛苦中迷迷糊糊地想,耳边有冬虫偶尔的鸣叫声,寒风穿透破烂门窗,吹得身体阵阵痉挛,提醒着她还活在人世。
若说到现在唯一出格之事,就是和那位檀公子在闺房说话,可也仅此而已。
何况对方是一只狐。
可又能如何,即使她干干净净也无人知晓,外面的人还不知怎样议论自己,多难听的话都会有。
温柔唇角露出一丝凄苦的笑,美丽动人的眸子暗光闪过,如捻灭星辰,觉得自己真可笑。
若能够重活一世,她只会选择好好地做史婉柔,而不是什么柳夫人,为自己活一次。
可惜,没有了机会。
浓密的睫毛落下,在洁白脸颊上如山的影子,忽闪闪依旧美丽,心却已经死了。
昏昏沉沉之际,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身子,像一条柔软小舌,刺刺摩擦,却减轻了原本的痛苦。
她强睁开眼睛,似乎瞧见只猫儿,软乎乎的身子靠着自己,心神飘荡,不知道在盼望什么,又似乎真的是在期盼。
期盼另一只同样柔软毛茸茸的身子,大概是想着一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