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绮窗幽梦》春潭砚

11、言不惑（十一）

　　柳员外心里惦记着佳婿檀公子，本不想在顺天府久住，但禁不住虞娇轻柔软语，加上又有盐运之事，也就多待了些日子。

　　接近处暑时才大张旗鼓地回到云梦，还带着京都特产与三司使大人赏赐，尤为特殊的是香盒里的细香，俱是从玉虚观求来。

　　玉虚观为天下第一观，伫立在九华之巅，平时只开与皇家，若不是三司使大人深得陛下青睐，万万也得不来，如今特地赏给他祛灾辟邪，莫大的荣光。

　　柳老爷对盐运之事胸有成竹，却特意嘱咐虞娇不许声张，即便是夫人那里也不要提。

　　刚一落脚先问檀公子可好，仆人回说已不在宅子里，柳老爷面露愠怒之色，埋怨夫人办事不妥。

　　婉柔却并不在意，那只狐走了自己才清净，她也时常惦记对方身处何地，尤其是在阴雨连绵的天气，狐应该是藏在洞穴里吧，想他如此讲究，山里泥泞寒冷如何能住。

　　她心思简单，看书比看人脸还多，真就揪心起来，想着想着却又痴痴地笑，竟真把对方当成自己养的了，哪里像呢。

　　有时又觉得心思很妙，按理对方是只狐啊，她胆子如此小竟不怕，还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从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那叫做牵挂。

　　身子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摆弄着檀桓留下的金丝香盒，里面是自己最钟意的百花氛，思量这香恐怕不能再用。前些日子芷彤就来问是什么香如此好闻，她搪塞是娘家的东西，柳小姐好骗，白英可难瞒住，自己的衣食物件哪个不是对方给拾掇。

　　翻来覆去觉得可惜，随手扔在枕下。

　　晚膳要给老爷接风，小厨准备的火瞳鱼翅，雪菜汤鳗，蟹黄鲜菇，烧烤与甜果一大桌，全家人在饭厅欢欢喜喜地吃完，待芸儿睡下，夫人才回房。

　　推开门看到自家夫君正偎在床边，她心里吃惊，自从娶了虞娇老爷再没来过，忙笑盈盈地倒茶。

　　柳老爷泱泱不悦地问道：“这里薰的是什么香，倒像是春天的花香？”

　　婉柔今天不知道老爷会来，才下午偷偷点了一会儿，难免尴尬，赶紧说不过偶尔得的，如今秋天也不合适，明日就换成老爷最喜爱的香。

　　柳老爷才满意地点头，夫人素来柔顺，除了爱独自看书，一切都由自己做主，哪怕半点不顺心他也觉得别扭，又问家里的事，一切安好也就无话。

　　云梦之外的即墨山，奇峰险峻，常年大雾缭绕，山巅之际，青松之下卧着一只九尾仙狐，在清晨的柔光里盹着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松树后钻出只可爱的小猫儿，没几下幻化成个小童子，蹦蹦跳跳来到身边，问："仙狐大人，你这次要清修多久啊？"

　　"三个月。"话音一落，九尾仙狐便化成人形，檀桓笑盈盈地拽小猫儿耳朵，"你真顽皮，谁让你跟来的？"

　　"我在山下也没事，好不容易遇到仙狐大人，当然要跟着来啊？"

　　"我修行时不喜欢有别人。"

　　小猫儿身子一侧，"我不是人嘛。"

　　"什么也不能有。"

　　猫儿一顿，忽地又蹭头说："仙狐大人谁也不喜欢吗？"

　　"众生在我眼里都是平等，没有喜欢不喜欢这一说。"

　　小猫儿喵喵叫几声，不明白，他明明看见对方在柳家与那位美丽的夫人说话，和与自己的态度就是不同嘛。

　　檀桓闭上眼，笑而不语。

　　安稳岁月过得快，白露时宅子里喝上秋露茶，此茶是每年白露前后才可采摘制成，由于这时日头热，夜间凉，茶树生长缓慢，茶香就分外浓郁，又可防燥清润。

　　香气袅袅，虞娇手里摩挲着青瓷茶杯发愁，她嫁入柳府后老爷夜夜留宿，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将来疼爱劲一过，柳夫人那里可是有芸儿，禁不住连连叹气。

　　情绪不好就想着吃点甜的宽心，忽地想起女儿节时，柳老爷从醉雨楼带回来的七巧点心很好，那家手工好，外皮香酥，内芯甜软，这会儿心烦意乱正合适弄来吃，唤了媚欣来，让她去前院找干净俐落的小厮办。

　　正是午后，人都昏昏欲睡，偏这位奶奶还想起要吃零嘴，媚欣又困又乏，懒懒地走到前院，见着个小丫头就把差事交代了。

　　她就寻到长廊底下靠在栏杆上等，身后不远处就是小少爷的书斋，芸儿还在午觉，里面肯定也无人，舒心地哼起小曲给自己提提神。

　　少会儿，隔著稀疏的垂花，忽地看到有位年轻公子走走停停，像是在花架旁找什么。媚欣禁了声，好奇地踮起双脚瞧过去，却又不见什么人。正寻思着要走近看看，那办事的小丫头却回来了，一副神色紧张，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看着好笑，心想这么点差事哪至于，接过鸡翅木食盒，瞧不上地嗯了声，又见几个婆子急急忙忙地往后院走。

　　心里顿时生了疑惑，小姑娘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说刚才在门房处听人讲，咱们夫人的娘家出了大事。晌午那会儿，衙门里突然声势浩大地来了好些官人，把史老爷和夫人带走了。

　　媚欣听着吃惊，差点将那食盒掉到地上，这么大的事之前居然连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可不是平地一声雷吗！

　　她暗暗琢磨又莫名地兴奋，装出副忧心神情，提着好吃的绕过花廊，箭步如飞地往回走。

　　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讲给主人听，幸灾乐祸地想讨姨娘欢心，出乎意料地是虞娇竟并不怎么欣喜，反而露出担忧之色。

　　她到底是薛府的大丫鬟出身，不像媚欣眼皮子那样浅，史家小姐如今是柳府的正牌夫人，如若史家真犯了大事，老爷怎会不受牵连，搞不好盐运之事就此耽搁。想到这层，赶紧让媚欣出去转，有什么动静再过来回话，这美食也就无心消受。

　　这边的几个婆子慌慌张张，一路小跑地来到柳夫人屋前，先叫了大丫鬟商量，白英吓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一下子跪倒：“小姐，史家出事了！”

　　婉柔见她这般模样，心头发紧，身子一软，险些晕过去。

　　丫头赶忙来扶，婉柔焦急地问：“快说怎么了？！”

　　“也不知是为什么？”丫鬟嘤嘤哭得可怜，“ 刚才听外面的婆子来回，晌午时突然就被官兵围起来，二话不说就抓人，史老爷与夫人都被带走了。”

　　“那三小姐呢？” 夫人五内俱焚，家里岂不是只有妹妹一个人。

　　“说是也带走了。”

　　“什么！ ” 婉柔瞬间泪如雨下，“凝碧可才六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