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言不惑（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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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酷热难耐，雨水稀少，腐草为萤，池塘里荷花开得最艳，小厨里熬着冬瓜莲叶汤，菜品也换上凉拌素食，桌上都是自制的乌梅茶，各色各样玲珑水果。
这日史夫人又差小厮送来瓷枕，青奴①，还提了盒煎青草豆腐，这是用仙草、甘草、夏枯草，菊花与金银花等中草药煎制而成，冷却后即可食之，清热解毒。
婉柔分了些给柳小姐，心理惦记着前院的那只狐狸，也不知人家怕不怕热，又让人拿过去不少，好生地伺候着，估计对方更不想走了。
可又忍不住撒手不管，生怕委屈了他，有时真觉得自己是不是已被蛊惑。
适逢大暑，婉柔午膳时携小少爷，吩咐白英带新鲜瓜果一起回史府。
史老爷与夫人见着芸儿爱如珍宝，小小姐凝碧，乳名乔儿，两个小孩年纪相仿，刚见面就你追我赶地穿梭在花园里，打打闹闹。
其乐融融，天伦之乐。
史老爷不免长叹口气，自从女儿出嫁美好时日也太少些，又有点感伤。
夫人却拉住女儿说长道短，惊异于对方面露幸福之色，偶尔还止不住羞涩，知女莫若母，婉柔从小规矩，面色总是平静如水，就连出嫁之日也不见半点春情。
心里诧异之余，又非常担心。
太阳落了山，天边红霞卷云端，史夫人送走婉柔与芸儿，回屋瞧见自家老爷独个坐在梨花木桌边，面露忧伤之色，她以为夫君也看出女儿近日不太一样，问："老爷，可是在为婉柔发愁啊？"
对方愣愣，一头雾水，夫人连忙把话收回去，自己毕竟也没有根据，换了个话题，笑着摇头：“既然不是，如今老爷怎么竟多情起来，满脸忧思。”
史老爷干笑几声，自嘲：“夫人说得是啊！许是年岁渐长，喜聚忧散，还生出这伤春悲秋的毛病来。”
对方缓缓落座，将桌上预先备好的百合莲子粥递过来，说：“日子确实也过得快些，芸儿快五岁啦，连凝碧都要七岁了呢。”
“是啊，再过几年给凝碧订了亲，咱们才算大功告成。”
夫人点头，提到凝碧忽地叹口气，欲言又止，沉思了半晌，抬头见仆人都休息，复又开口道：“老爷，这些年来我常为了凝碧的身世担忧，她越来越大了，也不知将来会如何，你竟从没怀疑过六年前的那个人②吗？按理说他也是凝碧的大恩人，可是咱们毕竟不知底细，来去无踪无影，怎知他可信不可信呢？”
“夫人多虑啦。”老爷放下粥勺，极其认真地答：“ 我虽然从未见过那位公子，可是他清俊儒雅，龙章凤姿，绝对不是奸佞小人一流，何况乔儿当初的围裹均是王府物件，又有六王爷亲笔书信为证，再说她左肩的圆形胎记更不会有假。”
夫人抿嘴寻思，继续听老爷说着：“ 唉！可惜六王爷如今只剩下这一点血脉 。当时王府被抄得实在太突然，震惊朝野，没几日杜大人又寻到我，说他不久会被流放，余生并无心愿，但求我千万保住小郡主，护她安心长大。我才知道原来六王爷也察觉到大事不妙，便谎称小郡主没能养活，实则让乳娘带出京，送到金陵丹凤山下的洛沨村。”
说到这里又心潮澎湃，激动地：“当时听闻此事，我便立即决定辞官回乡，好找到郡主，哪知到了洛沨村才知乳娘已遇害，乔儿也不知所踪，幸亏在丹凤山的林子里遇见那位公子，才知是他救了小郡主，我对此人千恩万谢都来不及。”
老爷说得心潮澎湃，猛地望见夫人两鬓早生的华发，心里陡然生出心酸，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满怀愧疚地：“夫人自从嫁入史家，我因性情清俭并未让你享受过任何的荣华，如今还要为此事担惊受怕。”
史夫人见他如此认真，眼角露出笑意，也将另一只手放过来握着，柔声道：“我虽与老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是真心倾慕老爷人品，并不是为了锦衣华服，虽然烦忧，也是为老爷和这个家操心，为小郡主的将来着想，放心，无论如何，此事为妻自当与老爷共进退。”
娶妻如此，相惜相知，夫复何求呢。
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不知不觉檀桓竟在柳家住到秋日，白天读书作画，跑到廊下与婉柔说话，晚上与小猫儿玩耍，乐悠悠。
这天婉柔送芸儿去书斋，他绕过来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你可是又到了修身养性的时候啊？"夫人笑着打趣。
檀公子抿嘴微笑，也不搭话。
婉柔寻思他如今离开府上也好，免得等老爷回来，满心满意要成全对方和芷彤的婚事，更为麻烦。
这只狐性情多变，万一真答应了，难道她要眼睁睁瞧着芷彤嫁给一只狐，可若是揭发他又于心不忍，不管外面的人如何风言风语，他对自己总是知礼体贴，好像也没理由置对方于死地。
最好就是对方能离开，越远越好，"你既然走了就别回来。"婉柔嘱咐得认真："省得惹事。"
檀桓笑笑，歪头瞧她，说："你倒是舍得我？"
婉柔脸一红，这话说得孟浪，低下头，"我有什么舍不得？你和我——也没关系啊。"
"好狠的心啊，这位夫人，我来这里许多岁月，鞍前马后地讨夫人欢心，你竟半点都不怜惜。"
话说得越发过分了，婉柔挑起眼皮，温柔的眸子也有了几分怒气，"你也知道称我为夫人，怎么还如此说话，岂不是过分！我是看你一直守礼才——才与你说话，你——"
她显然是急了，面红耳赤，平日里一贯的沉静荡然无存，可是又很迷人，显出了难得的娇嗔之态。若是婉柔能够知道自己此时如何诱人，恐怕会转身就走，可惜她不知，一举一动愈发天然妩媚。
苦了对面的九尾之狐，他修炼千年，虽还未成仙却也是灵气逼人，以为自己早就超脱六道之情，哪知今日竟心潮起伏，仿佛被一根线细密地牵着，心猿意马。
凡事皆为命中注定，只怕自己有这一情劫。
他挑唇角一笑，风流倜傥，似有颠倒众生之态，婉柔不觉吓得直往后退，对方笑道："夫人，你想什么呢？不会是想偏了吧。"
婉柔一愣。
"你忘了我是一只狐，与你并非同类，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莫非你养只狐还要分男女？"
他说得可爱，夫人噗嗤笑一声。
真像自己的宠物一般，她抬眼瞧他，丰神俊美，眸子深如潭水却干净得很，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眸子，心里微荡。
把他当做自己养的——可以吗？
其实她哪里养得起他，就那些百花氛香片，恐怕也价值不菲，自己都弄不来。
两人正在廊下说话，冷不防小少爷从山石后跑过来，不远处还跟着一位面容清俊的年轻公子，大汗淋漓地追着。
檀桓瞧见是芸儿，开心地迎过去，小孩子竟绕过婉柔，被对方一把抱到怀里，圆鼓鼓的小手伏在男子肩上，奶声奶气地：“今儿的书也太难背了。”
檀桓哈哈大笑道：“如此酷暑的天气，可还读个什么书呢，不如和我后面的池塘捉鱼去。”
俩人转身就走过花门，权当夫人不存在，这会儿秋风阵阵，酷暑已过，婉柔无语地站在原地，真是不想读书什么理由都找得。
那位年轻公子也来到近前，作了个揖，不好意思道：“刚才教小少爷念书应是太难些，到把他吓跑了。”
婉柔才反应过来此人是新聘的老师赫连先生，赶紧说抱歉，明日就让芸儿捧茶与先生赔罪。
赫连公子适才远远望见女子，看她那样年轻还以为是柳小姐，没想到竟是夫人，赶紧说客气，婉柔又问芸儿功课，说会儿话便散了。
这位教书公子又回到书斋里收拾课本，不觉眼前浮现出柳夫人的容颜，待回到自己宅子，心里竟莫名其妙惦记对方。
他也是清俊人才，风华正茂，求亲的人每日都登门，美人儿不是没见过，但柳夫人可不同，若说相貌自然是漂亮，最难得是那份书卷气，却又不是读腐了书的桎梏感。
可惜那位柳老爷满身的世俗啊！竟娶了这般女子还不知足，听说最近又收房一个新姨娘，妖妖俏俏，禁不住怜香惜玉起来，加上刚喝点儿黄酒，才思泉涌，提笔成诗：
“水烟残花秋念起，无端竟惹相思到。”
“小笺不谙离恨苦，鸿燕戏鳞两憔悴。②”
写就写了，还非提上名落下款：赠柳夫人廊间相见，撩笔倒头睡去。
第二日午后才起，早把昨儿的事抛之脑后，毕竟他也是知书守礼之人，再说也没那份胆量，还能真去打扰柳夫人不成，也就心里偷空想想而已。
看时候不早怕误了芸儿的书，匆忙捡些有趣易懂的拿上，猛然间看到自己昨夜写的诗，念念仍不舍得扔掉，卷了下放入衣袖。
因着柳夫人的关系，这书就教得更认真些，可惜了“之乎者也”一大堆，小少爷完全提不起兴趣，总惦记何时与那位俊美公子再到池塘里摸鱼。
这宅子里的人都死气沉沉，唯有檀公子妙语连珠，风趣得很，身上的玩意儿也新鲜，卷裤腿和他一起下池塘捉鱼，摸到的鱼儿又放回去，一点儿没有大人高高在上的架子。
想着就出了神，小衣兜里掏出片花形香片，也是那日和檀公子要的，因并未薰过味道也不浓郁，小家伙就当个玩具般拍拍转转，鼻子下嗅一嗅，也欢喜得紧。
赫连公子瞧芸儿又开始神情恍惚，手里还转着什么，他气得走过来用手指敲桌，将那香片没收，小少爷赶忙认真瞧课本，书斋里又传出朗朗清脆的读书声。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言不惑（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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