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恣生

5、变故

　　于胜强在于鹏飞出门后不久就醒了，醒来后头还是和往常一样痛，他皱着眉在床板上坐了一会儿，等缓了一阵后才穿上拖鞋走出卧室。他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喊了两声于鹏飞，见没人答应后又骂骂咧咧的向屋外走去。
　　他走路摇摇晃晃，一头油腻的头发支棱在头顶，脸上的油脂都快结块了，一件皱巴巴的蓝色带领短袖被随意塞进裤腰，裤子又长又大很不合身，长出来的一截裤腿他也懒得去卷，即使沾满泥也不管。
　　为了避免路过村头时被“聚光灯”打量，他和往常一样从河边的田埂绕一圈，等出了村再走马路到镇上去。
　　即使河边的田埂很窄，勉强能够一个人走，而且相较于村里的那条宽两三米的碎石路来说要难走得多，但他还是宁愿走河边——图个清静。
　　这条河不算宽，但是水深，在河边种菜方便，可以就近舀水灌溉。为了方便取水，在河边种地的人把河里紧挨着田埂的水草都清理完了。没了水草虽然便于取水，但是田埂却遭到河水的侵蚀，越来越窄，基本上没人会走。
　　于胜强在河边走时喜欢从左手边的庄稼地里捡硬土块，然后用力向河里悠闲游泳的鸭子掷去。看见吓得在水里扑棱的鸭子，他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泛起狰狞的笑意，甚至露出了焦黄的牙齿，嘴里发出哼声彰显着自己的得意。
　　也许是兴奋过了头，于胜强感到头比之前更痛了，连带着心脏都梗得慌，呼吸变得困难。于是他不得不弯下腰，一手扶着头一手撑着膝盖，眉头紧皱，浑身都渗出了汗，他脸上的肉拧成了一团，大张着嘴用力呼吸。
　　过了好半天才感到好一点。正当他直起身准备继续走时，忽然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袭紧跟着袭来。他脚下一软向右边倒去……
　　快中午了，于胜强的尸体才被到地里来摘菜的万梅艳发现。
　　当时于胜强背朝上飘在河中央，女人弯腰摘完菜都准备走了，刚一起身，眼神从河面瞥过。不瞥还好，这一瞥魂儿都差点吓掉，她大张着嘴都忘了尖叫，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手里装菜的竹簸箕什么时候掉地上了都不知道。十几秒过后才从嘴里发出混沌的叫声，迈着两条发颤的腿跌跌撞撞逃离河边，向家跑去告诉她男人。
　　他男人知道河里死了人后，也吓了一跳，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跑去村长家，把事情告诉刘进耀，让他组织村民去打捞。
　　刘进耀当时正在吃饭，闻言筷子一搁，连嘴里的饭都没嚼完，就立马跑去了河边。去的路上还去找了村里身体强壮的汉子跟着去帮忙。
　　一向平静的村里突然淹死了人，这件事足以轰动整个村子。不到十五分钟河边就围满了人。但是没人敢下水去，因为他们迷信被淹死的那个人不甘心，不愿离开，正等着拉一个人下去垫背，好让自己魂魄不至于困在河底。
　　“二水，快去找根长竹竿来！”刘进耀对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说完后又转向身后的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大家别围在这儿啊，该回家的回家，这田埂不结实，人太多了容易踩垮。唉——那些带小孩儿的就别凑热闹了，把小孩儿看好啊。”
　　虽然刘进耀嗓门大，但是并不起什么作用，那些看热闹的村民还是不走，只是向后面退了两步，然后继续低声议论河里人的身份。
　　过了一会，那个叫二水的村民从家里拿来了打井水的竹竿，然后根据刘进耀的指示站在河的另一边，借助竹竿将水里的人向河这边推搡。河这边，刘进耀就和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负责将水中的人拉上来。
　　等将人拉上来后，一旁看热闹的村民都伸长脖子打量，但是不敢走上去。等看清楚被淹死的人是于胜强后，众人都像被满足了好奇心一样，又将脖子收了回来，然后“哎呀”几声后继续讨论。
　　“啧啧啧，我说谁被淹死了呢，原来是于酒疯子。”
　　“他也真是老天要收他啊，活了几十年了，结果让水给淹死了，这都是命哟。”说完还慈悲地叹了一口气。
　　“死了也好，他活着也混，倒是给酒馆带去了不少钱，也算功德了。”
　　“昨天还看着他往家走，结果今天就死了。这人啊，老天说什么时候收你，就什么时候收你。”
　　“可不是，也是可怜，才四十岁吧。”
　　“唉~”……
　　看热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停，直到有一个人受不了太阳晒，说了一句“嗐，走了走了，太阳太晒了。”人群才渐渐解散，只剩十来个胆子大的还不肯走，一直围在于胜强的尸体边上。
　　于鹏飞跟着刘进耀赶来河边的时候，看着躺在地上皮肤泛白，体型微微膨胀的于胜强，他脑子有点麻木，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于鹏飞走过去时有点害怕。这样的于胜强既没生气，也没冲上来打他，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平躺在那儿，让于鹏飞感到陌生。
　　当他走近看到于胜强浮肿的脸时，他仿佛一下子置身事外，也不害怕了。他好像并不难过，甚至好像不认识躺在地上的人。
　　从他记事以来，于胜强就是暴力的化身，动不动就发火。最开始的时候于胜强只是莫名其妙的责骂林雅，后来开始动手。但是等他将气撒完，他又会死皮赖脸地去哄林雅，什么甜言蜜语都用上，并且还不断地做出一系列承诺。可是那些承诺从来没兑现过，隔两天又会继续发脾气，甚至一次比一次严重，还渐渐波及到于鹏飞。直到七年前林雅出车祸死了，他撒气的主要对象才转为于鹏飞，相比于林雅活着时，他还开始肆无忌惮地去打牌、喝酒，打人也更加不考虑后果，只顾自己开心。
　　“父亲”这个词放在于胜强身上是可笑的，于鹏飞从没有感到过父爱。小时候不论他哭闹还是撒娇，于胜强都不会哄他，或者陪他一起玩耍；长大后，尽管他将家务做得极好，于胜强也不会多看一眼。于胜强给他的只有打骂。于鹏飞只有在林雅那儿才能感到被爱，可是林雅死了。
　　“咋办？刘二娃，他家也没人了，就一个小子。”帮忙将于胜强捞起来的李树刚一脸无可奈何地望着刘进耀。
　　“能怎么办？先抬回去。葬礼就算了，他才四十岁，又是意外死的，鹏飞也才十几岁，上面的老人也早就死了。”说完刘进耀就让边上的汉子帮忙用一张木板把他抬回家。
　　于鹏飞见状才像刚回过神一样，立马上前帮忙抬。
　　不料刘进耀抬手挡了他一下，“鹏飞你别抬，让我们几个大老粗来。”
　　“对，有李叔们在，你别管，你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腾个地儿出来。”李树刚也附和道。
　　于是于鹏飞只好带上旁边仍没缓过来的王清惠跑回了家。
　　不到十分钟刘进耀他们也跟着进了门。他们将于胜强放下后就走了，只剩下刘进耀还在忙前忙后。
　　“唉！这可咋整？”刘进耀在屋里围着于胜强转了两圈，“天气又这么热，不能在家搁太久啊，得赶紧下葬。”
　　“大哥，快坐下来歇会儿吧。”王清惠将那把没有椅背的椅子拉到了刘进耀面前。
　　刘进耀坐下后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于鹏飞，叹了一口气，“这可咋办啊，这娃还没成家，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这、这……唉！”说完拍了一下膝盖。
　　看着刘进耀皱着眉不断地叹息，王清惠出声道：“不瞒你说大哥，我来这儿就是想把鹏飞接走。之前要不是于胜……”说到这儿王清惠顿了一下，想到于胜强都躺在那儿了，于是改口道，“既然我是他的大姨，就一定不会不管的。大哥你放心吧。”说完还拍了拍一旁盯着于胜强愣神的于鹏飞。
　　“那就好，那就好。”刘进耀连连向王清惠点头表示感激。
　　其实王清惠刚来找于鹏飞时，她就从刘进耀不断地夸耀于鹏飞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很是希望自己能带走于鹏飞。这个村长真的是操碎了心。
　　刘进耀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说是要回家翻一翻黄历，挑个最近适合的日子把于胜强埋了，毕竟这是夏天，不能放太久。
　　刘进耀走后，王清惠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喂，儿子，妈妈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嗯，可能要等几天，弟弟家里出了点事儿。不是的不是的，弟弟要和妈妈一起回来的。嗯，明天下午记得让爸爸送你去学校哦。好，好，拜拜。”
　　打完电话后，王清惠一转身发现于鹏飞正盯着自己看，她冲于鹏飞笑了笑，“怎么了？乖乖。”
　　于鹏飞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离得太远，电话里的声音什么都没听到，只知道电话里应该是那个“哥哥”。
　　王清惠走到他身边，将他拉到刚刚刘进耀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然后又将那条红塑料凳子搬了过来，随后坐在上面。她抬手将于鹏飞遮耳的碎发别到了耳后，温柔地跟于鹏飞商量道：“乖乖，等这边忙完就跟惠姨到惠姨家去住，好不好？”
　　于鹏飞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盯着王清惠看。当王清惠以为他不会回答，打算再问一遍时，他才声音嘶哑地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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