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恣生

3、来人

　　太阳升起来了。清晨初升的太阳还不算毒辣，就是刺眼，让人不能好好欣赏。
　　汗水早就打湿了于鹏飞后背的衣服，身上一些破皮的地方被汗水泡了个遍，伤口由最开始火辣辣的痛变得没有感觉。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淌过消瘦的脸颊，汇集在下巴后掉落。于鹏飞抬起手臂随意擦了一把满是汗的脸，又继续埋头挥舞手上的柴刀。
　　大片被砍到的玉米秆堆放在一旁的空地上，等还在地里忙碌的少年一会儿背回家。一个昨天忘记带回家还剩大半壶水的蓝色大塑料水壶现在也空了，安静地躺在空地上。
　　“鹏飞——鹏飞——家里来客了，搞快来接客哟——”
　　还在砍玉米秆的于鹏飞听到声音后，抬头转身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没有立马应声。
　　客人？自己家这么会来客人呢，是不是听错了？果然，还是要吃饭的，都饿出幻听了。
　　“鹏飞——”
　　“哎——”在又一次听到有人喊自己时，于鹏飞才立刻应了一声，“回来啦——”说完，于鹏飞又砍了两根玉米秆才带上砍刀往家赶。
　　走了几步后，于鹏飞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堆被砍倒的玉米秆。“等会儿再来收拾吧。”说完，于鹏飞便转身向家跑去。
　　还没跑进家门，于鹏飞就看见一男一女站在自家门口对话。一头花白短发的男人穿着一件村里随处可见的深蓝色布衣和一条裤脚卷到膝盖的肥大裤子，正一脸热情地说着什么，旁边挽着黑色头发的中年女人就笑着听他说，时不时点点头。
　　那男的是村长，见于鹏飞来了连忙笑着向于鹏飞招了招手，“鹏飞，快来快来。”他笑得脸上的深沟似的皱纹更深了。
　　“进耀叔，什、什么事儿啊？”于鹏飞边喘气边一脸疑惑地打量了衣着素雅的女人一眼，转头对刘进耀说道。
　　“嘿，你小子，你大姨来了也不赶忙招待一下，就晓得在玉米林林里转。”刘进耀边说边笑着拍了一下于鹏飞的头，顺便把于鹏飞头发里的一小块枯叶拿了下来。
　　于鹏飞一双黑闪黑闪的眼里满是疑惑，看了一眼女人又看了一眼刘进耀，惊讶道：“大、大姨？”
　　“鹏飞，”女人见到他之后满眼喜爱，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不认识我啦？惠姨以前还来过你家呢，转眼长这么高了。”不知是不是于鹏飞听错了，他在王清惠的语气里听出了后悔和难过。
　　“惠姨？”于鹏飞粗略地在脑海里将自己认识的人过筛了一遍，发现记忆里好像并没有这个人。
　　“哎。”王清惠笑着看于鹏飞的眼睛，像是等他确认一般。
　　在于鹏飞和王清惠对视的一瞬间，于鹏飞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画面。画面里的女人也是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他，一样的眼神，只是面容更年轻，笑起来时眼角也没有鱼尾纹。
　　“惠姨！”于鹏飞猛然想起她就是王清惠——林雅的发小。于鹏飞只在六七岁时在家里见过她两次，每次她来家里都会带很多零食，虽然走的时候依旧温柔地笑着，但眉头都会微蹙。当时于鹏飞不懂那种表情，后来才知道那是在用强颜欢笑掩饰心疼和难过。
　　“行啦，既然想起来了，叔就去忙了。”刘进耀对于鹏飞说完后又笑着转向王清惠，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妹子，这娃听话又懂事，讨人喜得很，是个乖娃娃。”
　　王清惠点点头笑道：“麻烦你了大哥，多谢啊。”
　　“麻烦啥，不麻烦，不麻烦。”刘进耀憨厚地笑了笑，“鹏飞，好好跟大姨说说话，啊。”然后就转身走了。
　　直到刘进耀走后，于鹏飞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眼前身穿浅绿色衣衫的女人。她来干什么？都已经八九年没见面了，就连七年前妈妈死了都没出现，怎么现在又突然出现了？难道她不知道妈妈已经过世了吗？
　　“鹏飞。”王清惠看着于鹏飞眼眶渐渐红了，“都长这么高了，真好，就是太瘦了。”
　　于鹏飞看她转头擦了一下眼睛，又继续笑着对自己说道，“惠姨想接你去惠姨那儿住几天，好不好啊？”
　　于鹏飞看着她强忍着泪水的样子有点无措，好半天才支吾道：“我、我不知道。”
　　王清惠拉过他的手努力笑着，“没事儿，于胜强那边我来说。”
　　于鹏飞低着头不敢看王清惠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里全是慈爱和心疼，这种感觉让于鹏飞心慌，甚至想逃离。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的眼神了。
　　就在他想抽回自己手的时候，王清惠又抬起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脸，替他擦去了还在往下流的汗。于鹏飞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然抬头，睁大双眼惊慌地看着王清惠。
　　王清惠看着于鹏飞的表情先是一愣，继而又温柔地笑道：“惠姨看你热得很，衣服都湿了，进屋吹吹风扇好不好？”
　　于鹏飞愣愣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压根没仔细听王清惠说的什么，因为她实在太温柔了，就像妈妈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于鹏飞既想逃离，又有点舍不得。
　　直到走进堂屋，于鹏飞才猛然清醒过来，对王清惠支吾道：“那个，惠、惠姨，我家没、没风扇，只有蒲扇。”
　　王清惠一进堂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怎么这里和之前变化这么大？即使这狭小的屋子被人收拾得很干净，但还是掩盖不了这个家的穷——能坐的就只有一把破竹椅、一张褪色的红塑料高脚凳和一条三十公分高的矮凳；四周墙壁上的水泥都开始脱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一张旧八仙桌面的裂缝里夹杂着陈年油渍，已经发黑了。屋里的家具少得一览无余。“哦，没事儿没事儿，蒲扇也好的。”王清惠收起眼里的惊愕，对于鹏飞笑道。
　　看着于鹏飞去翻找蒲扇的背影，王清惠还是忍不住说道：“乖乖，惠姨刚刚担心村长不带我见你，所以才谎称说是大姨的，你别生惠姨的气啊。”
　　“嗯。”于鹏飞听到王清惠叫自己“乖乖”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没、没生气。”
　　王清惠接过于鹏飞手里破烂的蒲扇冲着他扇了扇，“乖乖，于胜强呢？”
　　“他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于鹏飞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
　　“晚上回来？”王清惠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行，那惠姨就在这儿等着他回来。他去哪了呢？乖乖知道吗？”
　　“听、听村里人、人说是在镇上茶馆里打牌。不用扇……”于鹏飞想阻止王清惠给自己扇风，可惜没成功。
　　王清惠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家里这样，原来全拿去打牌输了，那自己每年拿给他的抚养费不也没了？本来还想问什么的，但是现在都不用问了。“快中午了，惠姨给乖乖做饭吃，好不好？”
　　“好……不好，不好。”于鹏飞猛然想起自己家没米了，用力摇了摇头，“那个、那个我家没、没米了。”说完于鹏飞脸都红了。
　　闻言，王清惠扇蒲扇的手一顿，然后又笑着继续扇风，“这有什么问题的，有惠姨在，难道我们乖乖还能饿着？”
　　“我、我没钱。”于鹏飞低着头，两只手的手指不停地交叉扭动，连脖子都红了。
　　王清惠看到他这个样子，鼻头一酸，但还是努力笑道:“惠姨有，都说了嘛，有惠姨在。”要说刚刚进堂屋王清惠只是想骂于胜强的话，那么现在她想杀于胜强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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