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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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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惠夫妻俩的骨灰就埋在上珏市的一座墓园里,下葬的日子还是买墓地时墓园的工作人员帮忙翻查的。
那天飘了点小雨,轻轻柔柔,打在人身上勉强能润湿衣裳。
墓园的台阶是石头砌成的,最近多是阴雨天,台阶上长了不少青苔,沾了点雨水后有些滑。
这真不像一个葬礼。
没有旋律沉痛的哀乐,没有震天动地的哭声,更没有前来哀悼的亲朋,整场仪式下来还不到一个小时。
但参加这场葬礼的人的感情却是纯粹无比,摒去了那些各怀心事的虚情假意,只有对逝去之人的不舍和撕裂般的难过。
于鹏飞和陈风起在墓园待了很久,直到傍晚天黑雨停才离开。
这个时间点公交车已经停运,又下了雨,除了来往开着前照灯的车辆,路上见不着一个人。
雨后的夜晚有些冷,于鹏飞跟在陈风起身后走,稍落后一步。
他时不时偏头看陈风起——好几天了,陈风起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就算每天看见于鹏飞守着那两盒骨灰哭,他也一脸风轻云淡,仿佛置身事外。
今天落葬时陈风起才一脸恍惚,眼泪不停地流,他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跟哑了没什么两样。
难过、不解、愤怒、无奈……像在怨恨这世道的不公。
活着真的有这么难吗?有的人坏事做尽却活得安稳,有的人只求健康喜乐却横遭劫难。
世事难料。
一路上没人说话,天完全黑了,墓园的位置有些偏,好长一截路都没有路灯,没车经过时周围漆黑一片,于鹏飞偏头也看不清陈风起的脸,他小心翼翼地拽住了陈风起的衣角,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说是拽,但更像是于鹏飞用手虚捏着陈风起的衣角。等走到有路灯的路段,于鹏飞又悄悄松开手。
松开后,于鹏飞就不敢再拉了,后面的路都安装了路灯,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走进小区,于鹏飞加快两步走在陈风起前面,先他进屋。
等陈风起进门,客厅里的灯已经亮了。
“哥,我去煮两碗面吧,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于鹏飞看着陈风起,特别期待他给自己一个回应,哪怕嗯一声也好。
陈风起呼了口气,抬眼跟于鹏飞对视,“你明天回去吧。”
潦潦几个字像是把于鹏飞的灵魂抽了出来,整个人杵在原地,瞳孔颤抖,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弱弱的声音飘进耳朵。
“回哪儿去呢?”
“回你家。”陈风起声线不稳,“投奔亲戚也行。”
可于鹏飞哪里听得出来,他觉得自己快死了,连呼吸都这么费劲。
“不要。”
于鹏飞刚觉眼眶一热,脸上就淌过两行温热的液体,他没空去想那是什么,只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陈风起身边,像生怕吓跑一只易被惊吓的小鸟。
挪到陈风起面前,见他没动,只是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于鹏飞微怔片刻后,又大着胆子伸出两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会做饭、打扫卫生……”
“你听不懂话吗?”不等于鹏飞说完,陈风起就冷声打断。
可他说这话时不敢看于鹏飞的眼睛,会露馅。
他实在是担心自己会拖于鹏飞下泥潭。
于鹏飞还没说完的话像噎住了一样,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脸一阵红一阵白。
半晌他才开口,像在对陈风起说,更像自言自语,“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有个爸爸,两个月前他死了,没有家,只有一座要倒不倒的房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拥有什么,上天是不会将善心施舍给我的,我所拥有的所有东西他都要拿走,不管是爱我的,不爱我的,都没了……”
说到这儿于鹏飞声音哽咽,他咬牙控制住情绪,停了三秒,轻声道:“我是不是天煞孤星?”他也没想等陈风起回答,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天煞孤星是不好的,村里人都说‘天煞孤星’只会到来厄运。”
前些年村里有户人家取媳妇,结婚那天宴请宾客,男方的父亲到处忙着张罗,没注意到脚下那根供煮席用的电线,给绊倒了,后脑勺着地当场就昏死过去。
那能怎么办,婚礼还得继续,那么多人等着呢,儿子将人送医院后又匆匆赶回来,结果开太快,路上又出了车祸,人才刚出医院又给抬了进去。好好的一个婚礼就这么没了,宴席上新娘新郎都没出现。
虽然来的人多多少少私下都在议论,基本上矛头都直指那素未谋面的新娘,都说这家人眼光不好。但这也不管自己什么事,随个礼,吃个饭,拍拍屁股走了就是,再怎么鸡飞狗跳也有人去忙。
如果事情到这儿都还好,毕竟时间久了,说不定那些人也会改口说那是意外、这家人今年运气不好。
可新娘真是认定这人了,就算最期待的婚礼办得稀碎,人家也没多说一句话,在婚礼当天就跟着去医院帮忙,身上的喜服都没来得及换,任劳任怨地跟婆婆在医院忙前忙后。
出车祸的男人腿断了一根,估计以后走路会跛脚,那昏死的公公给摔中风了,今后的生活也离不得人。
忙前忙后两个多月,住院的父子二人终于可以出院了。这哪能不高兴,婆媳俩出院前一天特意买了只鸡回家煲汤,想着煲好后送来给住院的两父子喝,毕竟遭这么多罪。
不回家还好,一回家差点给老太太气得背过去——家里遭贼了!
两天前回来拿换洗衣服都还好好的,结果现在人要回来了,家里却遭了贼。
原先虽说不上富裕,但这家人在村里的条件也不差,可现在家里值钱的都让人给偷了去,连铺床上的大红被都给偷了,门也让人给撬烂,整个房子都是一片鸡零狗碎。
老太太又哭又闹,当儿媳的劝也劝不住,整出的动静惹得村里的三岁小孩儿都来围观。
看热闹的人里,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小声说了句“真的个扫把星。”
话匣子一开,大家都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低声说起来。
“要是我,当天就让她娘家人来接回去,省得这么多事儿。”
“这就是天煞孤星吧。”
“哟~你字都认不得几个,还知道天煞孤星啊。”尖下巴的女人嘲道,“娶媳妇也不看八字儿。”
“你男人找得好啊,娶了你日子都越过越圆润了。”
此话一出,前来看热闹的人里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那老太太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起身拿起扫帚将前来看戏的人给赶走,边赶边骂:“你们这些碎嘴的东西!老子家的事,与你们这些死婆娘有什么相干!!都滚远点!”
人是赶走了,不过那家人的儿媳也没再出现过。听村里人说,那天老太太跪着求她,让她把婚离了,要是她不同意,老太太就去跳河。
当然这些都是听人说的,于鹏飞有段时间天天都听得到“天煞孤星”这个词。他挺同情那家人的儿媳妇的,多好一女子啊,偏偏让这些唾沫星子给糟蹋了;也挺庆幸的,幸好离婚了。
“不是!”陈风起压低声音,语气有些愤怒,他抬起那只没被于鹏飞握住的手,捏住于鹏飞的下巴,眼睛充血,狠狠地看着他,“你下次要再这么作贱自己,就收拾东西离开这儿,懂了吗?”
于鹏飞被捏得有些痛,他也不挣开,反而嘴角噙笑,带着哭腔说:“懂了。”
陈风起看着于鹏飞那双还含着泪的眼睛,心脏一阵阵地抽痛,他烫手似的松手,顺带着挣开了于鹏飞握着他手腕的两只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卧室,砰的一声摔上门。
整个房子又恢复寂静,连人的呼吸声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