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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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那日，满城寒酥未化，我独自前往城外的一处山庄，取一盒师长所需之物，下山之际，于茫茫雪色中，见一少年衣着单薄的靠在棵梅树下，娇艳的梅花安静的躺在他的指间，我不忍，走近几步，解开身上御寒的斗篷，披在少年身上。
“你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出现在这严寒之地？”
许是离得近些，我瞧见少年冰蓝色眸中的那一缕慌乱，和他发丝上的些许寒雪，真可怜，也不知在这寒风中冻了几时。
大抵是见我没有敌意，少年从斗篷中伸出他那还未捂暖的手，将指尖的寒梅赠与我，我微愣，抬眸间瞥见他面上的几分笑意，便收下少年的一番好意。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见树下那寒酥埋下的几朵红，不禁感慨，这少年是想把被雪埋下的寒梅拾起吗？
“落尘。”
“什么？”
少年主动开口，是我没想到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倒是悦耳。
“我叫落尘。”
原是介绍自己，是我疏忽，还未曾请教少年姓名，真是失礼，应是我先告知姓名才对，幸而少年不介意。
也是巧，我下意识道出的诗句中正包含着少年的姓名，还真是有缘。
“在下杨舟，不知小公子家住何处？”
落尘似是不谙世事，他侧身，额角靠在梅树，盯着我看了许久才道，“无家。”
如今大雪封山，我断不可留他独自在这，他没有归处，不知可愿随我一道，思此，我拉起落尘，拂掉他发间的雪，“在下师承伊秉绶，你可愿随我一起下山？”
我见落尘没说话，以为自己过于唐突，扰了少年的旅途，正想道歉，却听见落尘那声不甚明显的回应，他说好。
如此，我便结识了这位寒雪中衣着单薄的纤瘦少年，他当是真的不懂这尘世间的是是非非，在马车上一直好奇的看着我手中的书本。
我码好书，放置在一旁，抚了抚落尘的脸颊，还好，暖过来就好，这一举动让少年有些愣住，我连忙道了声抱歉。
“无妨。”
往后落尘便不再说话，我轻轻撩起帘子的一角，看向城中的积雪，心中不免担忧，“也不知这场大雪是丰年之兆还是路有饿殍的起因。”
落尘似有所感，凑近了些，随我一同看向帘外积雪，不知在思索什么。
我将师长所需之物送至，便带着落尘回到住处，如今天色已晚，城中商铺早已歇下，只好委屈落尘暂且先穿我的衣服。
我看着落尘穿好衣服才放心，如果一直像刚才那般冻着，保不准会感染风寒。
落尘好像很喜欢我的衣物上的味道，时常用袖口覆在鼻尖，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是喜欢梅花的香味吗？是了，这些衣服上面沾染过梅花的味道，落尘当是喜欢寒梅。
院前有一棵寒梅，在风雪中开的正艳，像是应证我的猜想一般，这几日落尘时常坐在梅树下翻开我房中的书籍。
“杨舟，城中大雪如今可有化去？”
落尘突然问道，我思及这几日外出所见，轻皱眉头，“并未。”
那日晚上，落尘说自己有事外出几日，我同意了，也本该如此，我没道理限制他的自由，只是反复叮嘱注意安全。
落尘一共离去三天，第三天晚上，我甚至不知他何时归来，我本是打算帮他整理一番书籍，弯腰点灯之际，一双冰凉的手阻止了我的动作，我抬头，恍惚间似乎看见他那双红梅一般的眸色。
就这么过去半晌，落尘松开我的手，屋内被光亮填满，我看向落尘，只见他那冰蓝色的眸子也在注视着我，我确信我没有看错，那只能说明落尘也与我一般并非人类。
“明日起，城中便可回暖，大雪很快就会化。”
我略感诧异，按照落尘的意思，城中回暖应当与他脱不了干系。
果然，第二日，城中便回暖，数日不见解冻的寒冰也开始渐渐化开，但落尘的精神状态却不好，后面的两日都是在屋内休息，不让人去打扰，每当我路过都会觉得他的房间透出一股寒气，让我很是担心。
落尘与我应当不同，他应该是妖，至于是什么妖，我暂时不知，他也不愿让我发现，也是，毕竟我们才相识十天左右。
冬雪化去，师长主张在城中免费为路人提供暖茶，落尘知道后离开了整整一晚，直到扶光破晓才出现。
“我寻到一些肉桂，用这来煮茶水，御寒效果会更好点。”
“这个季节，你是怎么寻到的？”
我挺奇怪的，落尘每次外出都神神秘秘的，如果寻到肉桂还算正常的话，那他意图改变天气就有问题了，我挺担心他因此种下的因，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一日施茶结束，我将这个少年模样的家伙带到自己房中。
“落公子，还请你原谅我刚才的无理，在下想得知，你是在哪寻得肉桂的？”
“城中药铺便有，杨兄可以自行去看。”
我早知他会如此推脱，一早便从药铺取来些许肉桂，轻放在桌上，淡笑道：“这便是我从药铺寻来的肉桂，瞧着不如你的那些药效好。”
落尘举杯饮下一盏茶水，表情带着一丝忧虑，“杨兄不用这般试探，我不便透露。”
“落公子，你不必如此提防我，我并非故意刁难，你为城中百姓所做，我皆看在眼里，只是担心你会因此诞下因果，我也与你一般。”我收起那份肉桂，离开落尘的房间。
我想我大抵知道落尘是由什么幻化的，只是未曾想过，我与他倒有此等缘分。
我们两个非人相聚于此，也不知是福是祸。
“杨兄，”次日，落尘主动寻我，我从少年的眸中看到一丝愁容，刚想出声询问，却被少年抢先一步开口，“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我打算远行，便不继续叨扰了。”
我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落尘这是来与我告别的，看来昨日还是冒犯了。
“若是在外偶遇难题，大可随时来找我。”
我目送落尘离去，离园的少年总有一日会踏上归乡的旅途，兴许那时还能再见。
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落尘离去后的几年间，我途径各处，偶尔也能听到些有关他的传闻，直到后来师长年岁渐长，身子骨不再硬朗，才断了落尘的消息。
师长终究是抵不过岁月的流逝，师长故去，我开始四处游学，游历的途中，见到那位漂泊的少年，落尘他身量还如初见那般，只是面容上带着些许的疲态。
“落公子，许久未见，不知可否一同前行？”我想同他说说这些年游历在外的经历，少年很快答应下来。
我们寻了一处茶馆，落尘似乎很疲惫，略带烦躁的捏着眉心，我轻抿一口茶水，视线落在那一壶清茶上，“落尘，你……这几年过得如何？”
落尘磨蹭着杯壁，抬头看向窗外的梅树，“杨兄，你说为什么……”
他突然不说了，我静静的看着他，只见他话锋一转，“没事，我这些年过得挺好，杨兄不用担心。”
“你不想说，那我就也不必问，”我放下茶盏，“落尘，你可以相信我的，往后的日子不妨与我同行？”
“好。”
我说过，意外与明天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
落尘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他睡眠时间也一天比一天多，妖和食魂不同，我不知道他这种状况是因为什么，他也什么都不不说。
“杨兄，我昨日睡了多久？”
“六个时辰，你这身体？”
“我中了醉朦胧。”落尘轻笑一声，面色不改，“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我不忍的看向他，醉朦胧，不断昏睡，却异常清醒，无法醒来，直至梦中消亡，落尘轻摇茶盏，显得十分不在意，“什么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落尘垂下眼睑，卷翘的睫毛轻轻抖动，“扬州，你们会不会也这么不明不白的消散？”
“当我们失传或是被人们遗忘时，也就不再存在于世间。”我只能回答他，食魂的存在很是特殊，在食物传承的情况下，死去会不会再活过来，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也未曾见过这档事。
“不会疯的，我这一生碌碌无为，什么都做不全面，若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了，那真是白来这世间一趟。”
“你这些年做过的事，我也多多少少有些耳闻，不要在意那些言论，落尘，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落尘哂笑，“杨兄，醉朦胧是我自己服下的，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冬日快到了，北风呼啸，寒冷的冬风似乎要侵蚀掉人们体内最后的一丝温度，但落尘好像真的不畏寒，每日只着一件单衣，我看不习惯，总要带件披风帮他围好。
他如今每日要睡七个时辰，我很担心，在那天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就这么长眠不醒。
八个时辰。
九个时辰。
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梅花绽放的那一天，落尘他没有再醒来，他就这么沉睡下去，也许，对他来说，消散算是一件好事。
最后的最后，落尘的躯体散了，化成一枝娇艳的梅花，我将它带在身边，带他看遍这万家灯火。
“扬州，你在这看什么呢？”身后的少年轻笑出声，“后山的梅花开了，你要去吗？”
“好的，少主。”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