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不在》一百字写一年

35、第 35 章

　　第一道焰火的声音炸响在耳边，阮清尘扭头看向天空。她约的那个人没有来找她，不过当时对方本来就没有回应，兴许昨夜就走了。
　　侍女推门进来：“小姐，不去看烟花吗？”
　　“再等等吧。”她想，再等等吧。

　　有人砸上横梁，然后重重摔在地上。韩春九捉住奚肆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紧盯着他的双眼说：“把阵解开，还有城中的门。”
　　奚肆口腔破了，咧出个带血的笑：“你做梦。你不帮我，只是连不上魔域，门也能启动，只不过就不知道出来的会是什么了。”

　　阮皓阳站在门外，四肢颤抖，他刚尝试触碰牢笼反被打疼了手，既走不掉，又帮不上忙，只能努力不成为韩春九的负担。漫天的焰火点亮夜空，附近人都去看焰火了，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战斗，焰火散落的火星落在房头上，阮皓阳感到头顶有红光，他退后看了两眼，扑回门边对门内喊：“春九！着火了！”

　　货仓是早年临时搭的，结构不稳定，屋顶还夹有干草，沿用到现在。韩春九因他的叫喊分神，奚肆想趁机反击，被韩春九推开后飞起一脚踹飞进货箱堆里，货箱裂开，里面是纯白的布匹。

　　钻心的疼痛传来，韩春九捂住踢人的那只腿，血液淌出来，影子并不能堵住伤口多久。

　　“和解吧。”韩春九对奚肆道，“我不会让你害人，但继续留在这里，最后可能都会挨烧。”

　　“你怕了？”奚肆咳嗽两声，脸上多了些自得，“你撑不住了，人变了魔也还是不行，最后会是我赢。”

　　韩春九皱起眉头：“你本来就不至于要针对这么多人，回去清醒一下，你会发现自己没必要做这件事。”

　　奚肆并不理会，撑着箱子爬起来，再度进攻。

　　他被二度扔在梁柱上，梁柱折裂，头顶的屋顶也跟着抖了一抖，骨裂的声音传到耳边，但奚肆依旧不依不饶地爬起来。

　　阮皓阳叫人不成，跑到牢笼边界想再度尝试触碰那栏杆，反被旋转的气流把他的手划得鲜血淋漓。他听到身后又传来巨响，回头看到货仓的墙只剩半截，大门倒塌，火光映亮室内，韩春九半弓着身子站着，捂着腹部，神色痛苦。

　　“春九！”阮皓阳焦急地跑过去，摔在不远处的奚肆得意洋洋地爬起来，刀上染血：“别人带给我的痛苦，我都会还到他们头上。”

　　上方带火星的木屑稀稀疏疏地落下来，映得人面部阴影和亮处交错，奚肆接着说：“别人不让我干的事，我也偏要干。”

　　他横起腰刀，身上的妖力如灰色的雾气般呈现后向下沉淀，沉入地上的妖力在触碰到牢笼阵法印记后像得了动力般迅速向外疾冲，原本咬牙捂住伤口的韩春九闻言惊恐地抬头瞪大双眼。短暂地转头确认到灰雾从跑向这边的那个人脚底略过，奔向的方向是他今夜原本想要去的那个广场，视线从侧面重新拉回正面，下一刻韩春九再度化为影子。

　　噗。血花四溅，奔跑的人缓下脚步。阮皓阳僵硬地迈了两步，脸上全是惧色，他看到韩春九的手穿入了奚肆的胸膛。

　　雾气散尽，奚肆的头伏在韩春九肩上，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代表他全部修为的东西攥在对方手里，他声音颤抖地问：“你要做什么？”

　　韩春九没有答，他的眸如墨色深沉，仿佛周围任何东西都无法干扰他行事，攥着别人妖核的手微微施力，奚肆感到自身四肢百骸都传来了无以名状的痛苦。

　　“不……你不能……”奚肆害怕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血在顺着对方的手淌下，他的从容没了，转化为恐惧，他想阻止却使不上力，只能徒劳地发声，“我明明是……”
　　无数话语被终结在妖核破碎的瞬间，与疼痛同时生起的还有夹杂着怨怼的滔天的恨意，曾经让他自认高人一等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尽数消失，疼痛让他失去意识。

　　他像是一具尸体被扔在地上，丢他的韩春九退后一步，舒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坐在地上。阮皓阳腿脚发麻，但莫名不知来处的责任感让他艰难地探了上去，问韩春九：“你……杀了他？”

　　周围火光映得韩春九周身发红，韩春九苦着脸看了他一眼，叹出一口气：“没死。”他脸上还有未干涸的血痕，蹙着眉又纠结了什么，继续道，“让小少爷看热闹了，今晚的事，小少爷可以当作没看见吗？”

　　“怎么可能当作没看见！你到底是谁，还有这家伙……”阮皓阳忍不住叫出来，后面的话在看到韩春九的狼狈样和受伤的腿后堪堪咽了回去，上方有不堪重负的木梁带着火焰落下来，阮皓阳赶紧蹲下来扶韩春九，“你快起来，这里要塌！”

　　“奚肆我会带回楼里，他做的事不合规定，我要带他去找老爷子问罪。”韩春九没被拉起来，抬眼看阮皓阳，“少爷就当帮个忙，横竖你现在已经能出去了，我废了他的修为，他不会再对燕津做什么了，我不想楼里的事被太多人注意。”

　　阮皓阳拉人不成，气得不行，指着对方的鼻子就喊：“你给我等着，我这叫别人来抬你。”
　　横梁断裂声响起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感觉到背后一阵大力把他推飞出去，火花飞溅，木柱断折，阮皓阳摔在灰土里，抬头时恐惧爬满了身心。
　　他回头看到熊熊大火一下子燃起，蒸腾的热气几乎要窒住他的鼻息，他跑到火光边大喊：“春九！春九！”大概喊了三四声，燃烧的横梁被抬起，然后被掀到他面前。

　　掀开横梁的人满面黑灰，喘着粗气，对他说：“怎么还不走？”阮皓阳急了，他感觉自己对对方的害怕、猜疑、厌恶都跑不见了，急得想哭，想往里跑：“你撑住，我现在来帮你！”

　　“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出去。”韩春九虽然哪哪都疼，但也无奈了，他感觉自己头发被烧焦了，可看到这小少爷被火焰烫得往后躲，莫名又有点好笑，“我只是要回点力气，你先走吧，不然等会儿塌了我还要捞你。”

　　阮皓阳只觉得韩春九在嘴硬，拿起一根断木梁想去移开燃烧的木头，手被木梁上的刺刺得生疼。

　　韩春九看着他身上沾上黑灰，徒劳地使劲反把自己搞的呼吸不顺，脸上的表情从带笑变为深沉：“小少爷。”他正色道，声音像因压低而显得无情，“我知道你讨厌我，要不你放过我，我确实是因为某种目的来燕津，现在目的达成，我之后不会再来，也不劳你惦记我。”
　　“这地方我确实能自己离开，你在这反而让我觉得麻烦，我弄得这满身伤，不知要养多久才会好，出完这次任务我就去找个山南地北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正好也不必再见。你要是真想帮我，就看在我有些伤也因为你受的份上，现在就走，然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

　　阮皓阳的动作停了，他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像在煤灰里滚过的小狗，闷着声说：“行啊，你确实看着厉害，我也是在白忙活，笑死人了。”他把木棍一丢，像没事人似的转过去，“我去叫人了，你要真能安全出来，记得来让我看看。”

　　阮皓阳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落在韩春九眼里，韩春九终于放松下来。他抬头透过破掉的屋顶望天，浓烟里看不清烟花，但听声音应该还在放。
　　他本来是想去见一个人的，看现在的样子，也不适合去见了，周围都是火，他却坐得安逸，心里想的是，他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

　　曾经教他刀术的老刀客常说让他做一个好人，一开始给的理由是不做好事良心会不安，后来说的是神仙会看，老刀客在活着时也时常畅想某一天会遇到一个神仙，治好他的腿伤，治好他的痨病，但老刀客最终没遇到，死得无声无息，韩春九当了杀手后也会猜测，这会不会是因为神仙觉得老刀客救了他的事不算一件好事。
　　还是看良心吧。韩春九心中下结论，神仙有什么用啊，他被打这么惨了也没见有哪个神仙来帮忙，不是说这地方以前出过仙女吗？和别的消失的神仙一起离开了吗？人会做出什么还是看自己的理智，只不过他现在在逐渐失去这种理智了。

　　肺感觉像在灼烧，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已经受不住了吧。韩春九默默想，他其实不是很喜欢用那种能把自己变成影子的力量，他感觉每使用一次，就有一种癫狂的东西在他脑子里发疯滋长，他今夜用得太多了，感觉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他看到奚肆倒在火里，脸好像烧伤了，心中升起了些许歉意，他确实该走了。

　　他重新塑出左腿，扶着膝盖一踮一跛地走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拎起对方一只手想把对方扛在身上，那只手被举到与眼齐平的地方的时候，韩春九突然定住了。

　　有一只手爪从他肋骨下方斜插入胸膛，划破他的心脏，触到什么东西，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边涌出来，韩春九抬眼，看到一双盛满恶意的眼睛。

　　韩春九死了，死在燕津的夜里，绚烂的烟花飞向天空，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生命悄然逝去。
　　他的躯体受魔核影响，死后化成飞灰，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他的生平，还有他本想赴约这件事，以后也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遗憾的事有很多，但韩春九早已清楚遗憾无法挽回，他最后在意的事只剩下，他是不是因为仁慈错放了一个恶人。
　　他曾经有机会杀掉奚肆，但念在楼里的情谊只废了对方修为，后来奚肆夺了他的力量，如果奚肆用这力量做出什么坏事，那他需要为此负责。

　　他像是一个游魂停在他死去的地方，时间久了他也会想，会不会奚肆本性不坏，杀掉他只是冲动，是误杀，不会用他的力量做什么，然后他感受到自己曾经的力量在这座城里画下密密麻麻的诅咒，他不知道奚肆是为了任务，还是单纯想做那件“别人不想让他做的事”。
　　后来一个少年来找他，他看着这少年把过去一一铺在奚肆面前，按这少年的说法，奚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对燕津是，对他可能也是。现在他看到少年站到奚肆对面，神色平静，嘴角带笑。

　　少年问奚肆：“那么现在，你想用什么方式报复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