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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冰灯 ...


  •   哪怕乔伊是一个正值盛年、身强体壮的兽人,也来回跑了好几趟、拉车拉到没脾气。他不会生气,只会在每回卸了货再出发之前狠盯朝夕一眼。

      眼前的鱼获慢慢地像小山一样堆起,朝夕也不和他计较。

      人毕竟还是要讲民主的嘛,又不是压榨穷苦大众的地主老财,怎么就能让人家连这点瞪眼的自由也没有?

      乔伊每次看向朝夕时,都能看到一张笑眯眯的小脸,好,自己背回来的亚人,还能怎么着她,既然喜欢就往回拉吧,也不太费事。

      “啊,我亲爱的乔伊,”朝夕站在门前,用刚扯下来的小半块床单像模像样地甩着,“真是太辛苦、太感谢了,快擦擦,快擦擦!”

      “不用,朝夕,”乔伊躲过呼过来的抹布,“没有什么需要擦的。”

      兽人不会这么容易流汗。

      “另外,”乔伊低头瞟了她的手一眼,“这块布你又是从哪儿拿的?”

      “哈哈,这重要吗?”

      不重要,不重要。

      “让我看看,”朝夕把手一背,伸脖子去打量鱼获,“这是最后一趟了吧?”

      好吧,乔伊把要继续询问的话咽了下去,“对,都在这儿了。”

      大湖里的鱼没经受过生活的磨练,一个比一个傻白甜,只要敢在冰上刨窟窿,人家就敢往外蹦,于是就有了这满满登登的一院子鱼。

      “哎,贪婪,就是人类的原罪啊!”朝夕摇头晃脑地在院子里一圈圈地巡视,“谁能想到居然杀了这么多生呢,真是罪过,罪过!”

      鱼往上蹦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来着了,来着了”的人是谁来着?

      作为一只没上过学的狐狸,乔伊不懂人类的虚伪,看她在院子里转个没完,只得再把话题往回拉,“就让它们这么堆着?”

      “傻狐狸!”朝夕白他一眼,对着小院儿的木栅栏指了一圈,“那就不能学会利用环境吗?”

      布利泽德的冷果然名不虚传,就这么会功夫鱼已经冻的跟秤砣似的实称了,那种一鱼头能敲死个人的实称。

      “在我家,将鱼插在雪里是有说道的。”她捡起一条鱼掂了一掂,又顺手将鱼棒子插|进木栅栏空隙雪地里,“曾经日子穷不好过,就有那婶子大娘,专门赶着年二十九的时候扒别人家的缸。”

      “有一年,一个薅了一角猪后腿的大贼正好和主人家的媳妇走了个对碰,一下子那是一个天雷勾动地火,眨眼之间那媳妇抄起来旁边半条大鳇鱼照着贼脑袋就是一下,当场就打得贼眼冒金星、倒地不起,后来大家就都说这过年还是得备点鱼,好防贼。”

      提起家里朝夕就忍不住笑,转过来对乔伊夸下海口,“等着吧,看我垒个朝夕牌鱼棒儿两掺大栅栏,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简单的奢华,极致的低调!”

      乔伊皱着眉看她折腾,“拿这些鱼补栅栏?”

      能行吗?

      “何止,真是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朝夕白他一眼,豪气冲天,“你等着吧,我要给你整个大的!”

      她搓了搓手,眼里都是跃跃欲试。

      “你别乱来,”乔伊有点发毛,“这院里没有什么能拆的了。”

      再拆一点啥,他俩都要住在雪地里。

      “嘿,你真是房顶上看人,把人往矮了看,”朝夕让他看得心虚又不服气,“你别不信,只要有水,我在布利泽德无所不能。”

      等着吧,夕爷一定让你见见世面!

      在朝夕拍着胸脯的保证中,乔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监工的石头很凉,乔伊只能坐在自己的尾巴上。

      所以,朝夕今天真的不会再去卸一条塔脚吧?

      下面的非人大都老实本分,只有那么几个害群之马偷偷摸摸地想搞事。一个癞子羊已经第三次将手伸进别人的矿筐里了。

      乔伊不得不站起来挥了一顿鞭子。

      这是顶风作案的:“大人,我不敢了,不敢了!”

      这是老油子、但今天没犯的:“大人,什么都没做啊我!”

      这是一向不偷奸耍滑的:“大人,息怒!息怒,大人!”

      朝夕到底要拿那些根本不能吃的鱼干什么?

      “乔队,”副手快步从外面走过来,弯了一下腰,“外面有人找。”

      她今天会乖乖地待在家里、一点也不作妖吗?

      一向机警的长官今天破天荒地爱出神,副手只能再次提醒,“乔队,外面有人找。”

      “那个人,”想起刚刚的见面,副手忍不住补充,“看起来很不好惹。”

      “知道了,”乔伊瞥他一眼,将鞭子扔给他,“我去会会他。”

      在走到矿道的第六个过台时,乔伊见到了那个人。

      没来由的,乔伊知道:就是他。

      乔伊曾和朝夕说过,布利泽德矿产稀缺,即使找到了一些矿物,往往也是在几千、上万米的雪山之下。

      为了方便开采、运输、下矿,往往会修建出这些又长又曲折的矿道,矿道中每隔一定距离就建有一个过台,是为了方便矿工计程和休息。

      如今,那个人此时就站在过台上。

      矿灯的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一半站在光里,一半隐在黑暗里。

      好似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可乔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危险!

      “放松点,阁下,”这个陌生男子轻笑一声,抬起双手,“我并无恶意。”

      “我并不认识您,”乔伊绷紧肩胛骨,盯紧眼前人的动作,“请明示来意。”

      哎,真是无趣,“我听说,您捡回来一个非人现在正养在家里?”

      乔伊的眸光一闪,突然双手兽化拍向眼前人的脸,风裹挟着破空声。

      却在将将打中的时候扑了空,残影?

      好快的速度!

      乔伊顿了顿,一转身卷起尾巴就甩了过去。

      尾巴要落到那人身上时被一把捞住,也没怎么见他使力,乔伊却骤然被扯起摔向墙壁。

      “您真该向您的亚人学学规矩。”那人施施然的走到乔伊身边,一脚踩在他的脊骨上,“现在我们应该能好好聊一聊了。”

      每一个布利泽德人生存的第一要义就是坦然地面对随时随地会降临的死亡。

      “我没什么好说的,”乔伊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你动手吧。”

      死亡并不恐怖,也没有很叫人惧怕。

      “瞧瞧,你好像一头守护着珍宝的恶龙,”那个人戏谑地笑了,他拍了拍乔伊的脸,再次重申:“我说过,我并无恶意。”

      乔伊偏头躲过他的手,不发一言。

      “我是路西法,很高兴认识您。”那个人耸耸肩,站起身来。

      他朝乔伊伸出手,“或者换句话说,您有兴趣离开尾星吗?”

      “当然,”路西法自认诙谐地补充,“带着您的亚人,都活着离开这。”

      活着离开布利泽德,带着朝夕一起。

      乔伊的喉咙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没有借力地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你要什么?”

      索多玛城没有无偿。

      “我现在还没想好,”路西法貌似沉吟了一下,用他那一贯带着笑意的轻佻声音回答,“但索多玛城在上,我绝对不会危及到你和那个亚人的生命。”

      乔伊感受到了他身上一闪而过的精神力。

      事实上如果朝夕能感受到精神力的话,她并不会对此时的精神力波动感到陌生。

      这是布利泽德人人知道,但不会轻易动用的一句誓言。

      索多玛城的城墙上有一道强者留下的言灵附着:凡是对着索多玛城起誓的人,要说到做到,若有言不由衷、言行不一者,必要过阿刻隆河,身饲刻尔勃路斯。

      索多玛的城墙会自动捕捉以索多玛城名义起誓人的精神力,言出法随。

      “现在,”路西法微眯着他那双紫色的眼睛,按下不耐,“能带我去见见你的那个亚人了吗?”

      乔伊的后背隐隐作痛,他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人完全有能力在杀了他之后,再顺着信息素的味道去找到朝夕。

      乔伊自己无所谓,但朝夕会害怕。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沉默又压抑。

      “瞧瞧,多高超的艺术!”路西法先乔伊一步到了栅栏外,“就是这了?”

      乔伊一抬头,忍不住嘴角的抽搐。

      庞大、壮观以及无与伦比地丑陋,谁能想到这三种形容词有一天能在一面墙上融为一体?

      一条又一条毫无用处的油鱼被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整圈又高又厚的围墙,它们天才的铸造者将水浇在鱼与鱼之间的缝隙里,以至于每一面的鱼板都被冰连接得结结实实,竖起来的鱼墙能将人的视线挡得一点不漏。

      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木木地瞪视着不请自来的恶客和日晚归家的房主。

      “只要有水,我在布利泽德无所不能。”

      乔伊的脑海里不期然的想起早上朝夕说的这句话。

      朝夕,不愧是你。乔伊确实被震住了。

      他在墙上梭巡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被半弯着身子凹成门把手的鱼,顿了又顿,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放在那粘腻鱼身上。

      “请。”

      这一个字,他低着头说得又轻又急。

      朝夕,谢谢你。

      路西法啧了一声,走过乔伊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挺别致的。”

      快闭嘴吧,乔伊的头低得更低。

      路西法摇头,往前刚走了几步,又不期然地就停住。

      怎么,前面还有什么幺蛾子?

      乔伊提着心也跟着上前,并肩和路西法一起呆在屋前。

      与门外那些死不瞑目的鱼不一样,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小屋还是那个小屋,瞭望塔也没有再丢掉一个塔脚。

      在一圈高高的、压抑的丑陋鱼墙之下,一层又一层的冰搭起了壮观、精致的台架。

      台架上也都是冰,还被刻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

      它们每个之间几乎都没有什么相同之处,但每一盏冰中都有着那么一豆小小的、跳动的、明艳的火。

      火?

      索多玛城不是没有这种赤热的、极端的、明亮的东西。

      往往在刀与刀的碰撞中,在牧羊人不顺利的驯养时刻,在杀人的事后现场都能看到火。

      没有人会想到把火圈在冰里。

      五颜六色的冰摆在一片洁白的雪上,跳出一圈又一圈潋滟的光。

      “朝夕?”乔伊唤她的声音轻而又轻,像是怕一不小心惊醒了一个美丽的梦,“这都是什么?”

      创造它们的人实在太过认真,此时依然吭吭哧哧地埋首在冰堆里动作不停。

      她手上的刻刀敲敲打打,轻而易举地就在冰上刻出了痕迹;轻轻一吹,冰屑四飞,又是一个漂亮的成品;再往里面堆几片点燃的鱼花,就固住了一截暖融融的光。

      被惊住的狐狸还是唤醒了认真的匠人。

      乔伊!

      “快来,来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一直低头的人蓦然抬首,指着一片高低错落的景致笑得明媚,“冰灯,非物质文化遗产!”

      冰很亮,但她的眼睛更亮

      谁的心跳漏了一拍,想到了二十六点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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