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星际升红旗》纳兰锦潇

35、他阿嚒

　　于霍勒西阳光融融的下午，朝夕见到了四十二的阿嚒，赊刀人的掌家人。

　　彼时四十二正背对着朝夕倒着往院子里走，嘴巴里阿嚒阿嚒地说个不停，语气里是少见的活泼，他分享见闻时太过专注，根本没看路，新建的庭院里又满是沙砾，眼看着绊着一颗石子就要滑倒。

　　朝夕快走几步薅住衣领把人拎住，无奈道：“走路就走路，这又是练得哪门子功夫？”

　　虽然扶得快，小朋友的裤脚处也沾满了泥水，拎在手里一动不动时，倒像扣住了一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小□□。

　　朝夕掸了掸四十二脏了的衣袖，扶额道：“是不是不该扶你，就该让你啪叽一下摔成一个小啃泥怪才好？”

　　四十二是黑甲虫，才不是啃泥怪！

　　他老实地摇摇头，拿头上的触角软软地碰了碰朝夕的手掌，目光闪躲着介绍道：“阿姐呀，你看这是我阿嚒哦。”

　　阿嚒在呐，不要说我啦。

　　朝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了一众风尘仆仆的赊刀人。

　　他们大都头上长着一对触角，身上或两对或四对的节肢，每个人色泽各异的甲壳上都绑着一条颜色艳丽的彩带，正难掩好奇地打量着朝夕的新院子。

　　三区以坚硬著称的池允矿被铸成不同模样的雕花篱笆，大手笔地绕了院子一圈。院内六七级星兽的腿骨深插地面，撑起一座略有歪斜的三层小楼。

　　小楼墙面用一堆又一堆八区育雏的暖晶来堆砌镶嵌，阳光一照，反射着七彩的光芒；楼顶有伞盖一样高高翘起的重檐攒尖顶，十二个檐角从上往下分别坠着虎齿、象牙、金翎、鹰钩、鹿角等物件。

　　“临时起意建的小院儿，泥浆都还没干透，见笑了，”朝夕摸了摸鼻子，故作淡然道：“你们若是也喜欢，以后就让四十二教你们建造自己的小院。”

　　她嘴里说着见笑，投向小楼的那双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骄傲。

　　霍勒西春夏的风并不湿冷，奈何朝夕没有幕天席地的习惯，没有皮毛和甲鞘的她睡在野外总觉得自己像在裸奔，抱怨了两句就让老虎的那个大嘴巴宣扬的满境皆知，于是月前阿克曼特意赶回来，执行力很强的象哥就带着一帮修路修得驾轻就熟的兄弟搭起了房架。

　　朝夕那时赶来就看见一群哪怕在兽人里也以体型巨大著称的他们站在灰堆里面面相觑，问了才知道原来不管多蹑手蹑脚扶起来的房柱都会坍塌，他们怕建好了压到人，就不停地实验新材料，建好后在由阿克曼对着房场发起冲击。

　　“好看吧，也不止好看呢，”朝夕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颗想将怀里重宝示众于人的心：“典型的榫卯结构，真材重工，好好的楼让那帮家伙建得和堡垒一样，我不说你们是不是都没看出来？”

　　四十二设计，阿克曼监造，建成之后能挡住阿克曼完全形态下的五次重击。

　　她是这么说的。

　　四十二的阿嚒打量了一会儿，皱起眉头就要说些什么，小甲虫见状赶紧悄悄地拽了拽她甲鞘下的膜翅。

　　阿嚒呀，求你了，给他留点面子吧。

　　阿嚒瞪了他一眼，还是直言道：“我没听说过什么榫卯结构，这梁柱搭得七扭八乱，檐面铺得乱七八糟，连最简单的墙体装饰都糊成了这样，恕我直言，也确实只剩下真材重工了。”

　　四十二越来越会糟蹋东西，这么好的材料搭成这样怎么好意思向人献宝的？

　　小甲虫红透了双颊，一双小爪子不知轻重，就差把他阿嚒的膜翅抓出个窟窿来，嗫嚅道：“我，我去看虎哥他们和蛾摩拉人打架。”

　　奥法也在那边，有他看顾倒没什么危险的，可是......

　　不等朝夕答应，无地自容的小朋友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你是跑了，你让阿姐怎么办呀！

　　接下来的时间里，炫耀自己孩子炫到行家里手面前的朝夕被他阿嚒教了半个多点的建筑技术知识，听得两只眼睛都直转圈圈。

　　“......我说得这些，大人都记住了吗？若不嫌弃，我愿意带着家里的崽子们帮大人改改房子。”

　　他阿嚒负手琢磨着这栋楼需要修改的细节，言语虽直，确实满含诚意。

　　“早就听闻赊刀一族尤擅铸造构建，没有什么嫌不嫌弃的。”

　　院中还站着的赊刀族人听了这话都不由得把后背挺直了点，他们一族兽形都为昆虫，战力不敢与大型兽人比肩，但若单论铸造，却是做熟了的事。

　　但他们还是被拒绝了。

　　这位年轻的牧者略带歉意看向他们，温和又坚决地拒绝了：“还是不必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这是她的楼。

　　她不需要比这再好的楼，她知道这就是楼最好的样子。

　　一位赊刀族人还想再劝，被他阿嚒伸手制止了。

　　莫要强求，来日方长。

　　他阿嚒转过身来直视朝夕，问道：“一路走来，我见到许多蛾摩拉人在城内放肆，大人对此可有何想法？”

　　城主府的人极有效率，说开通道就开通道。通道一开，蛾摩拉人可不讲究出行吉日，咯咯泱泱地就和潮水一样涌进了霍勒西，正逢霍勒西大集，摊位上面摆得琳琅满目，蛾摩拉人一见眼睛都红了，上来就抢，可谁又是软柿子呢，吃饱喝足的霍勒西人自然摩拳擦掌、寸步不让，却碍于“三章法”和大集上不准私下斗殴的规定，两拨人谁也弄不死谁，只能在天台上面把架打的如火如荼。

　　朝夕摸了摸鼻子，侧身做出一个手势请众人到屋里去坐，来的人太多，只好请四十二的阿嚒坐了尊位，其他赊刀族人依次而坐，直到坐满廊下两三排排的木头小凳子。

　　她回道：“我没见治下有谁吃亏，也打不出人命，索性随他们去。”

　　通道既然开在霍勒西，蛾摩拉人与霍勒西人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着呢，不然划下道来，趁早摸索出双方都能接受的相处方式来，对谁都好。

　　打呗，战斗带不来死亡，就必然带来融合。

　　他阿嚒摸着红木的椅子把手，面带疑惑地抬头问道：“我听闻蛾摩拉城主已经多届缺任，大人莫非有意于此？”

　　蛾摩拉人不驯已久，又扎根于布利泽德的卫星上，资源匮乏、交通不便、不听指挥，实在是一无是处，四十二他阿嚒有意劝劝。

　　“我没想到那，我大概，”朝夕翻出东西给他们泡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面带揶揄地玩笑道：“你就当我只是想给每个非人一个家。”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索性破罐子破摔、来者不拒，海王发言用在这里，倒是莫名的合适？

　　“见笑了，见笑了，我就是说个笑话活跃活跃气氛。”

　　没等人回答，朝夕自己就尴尬地笑了个肚倒。

　　为何要笑？他阿嚒皱起眉头看朝夕笑完，沉吟道：“不好实现。”

　　非人数量多如海底沙砾，一人之力如杯水车薪，岂止是不好实现四字可以概括的，说一句蚂蚁吞象、蚍蜉撼树也未尝不可。

　　朝夕感谢四十二他阿嚒的体谅，赶紧摆手说不提这个，“一个玩笑罢了”。

　　“喝茶、喝茶，有赖于四十二造的小船，我家加尔从大湖岛上找到了茶树，摘它的叶子泡水喝能止渴生津、提神醒脑，口感还十分不错，他阿嚒你试试。”

　　他阿嚒转着手里茶杯应了一声，又问道：“四十二在这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昆虫非人繁殖力强，四十二是阿嚒她女儿第十胎的第四十二孩子，也是阿嚒仅剩的五个孙辈之一。

　　朝夕从她略有混浊的眼眸中看见了对后辈的慈爱，连声道：“自然自然！”

　　她细数四十二来到霍勒西之后做成了的事无，把小甲虫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孩子。

　　“......这能发展成今天这样少不得四十二前前后后的帮忙，若单靠其他那帮小子，”朝夕冷哼一声，手往身上一比划，嗔道：“我早挎包去要饭了！”

　　她表达生动，手脚并用，学得活灵活现，引得一众族人都隐隐发笑。

　　他阿嚒就是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地插言道：“那若多些四十二这样的人来投奔呢，大人？”

　　正题来了。

　　朝夕赶紧站起来，郑重道：“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技术人才，哪不欢迎？

　　四十二说过想让他的族人都来霍勒西，但他毕竟不当家不做主，为等这一场会晤，朝夕连只找到了一小棵的茶树都舍出来了，不可谓是不重视。

　　他阿嚒点头，想起来早听说霍勒西牧者喜欢对治下人群了如指掌的习惯，开始主动交代家底。

　　“我们族内三千八百四十七万人，历来有单独的族群任务，以往不得出地穴也好完成，如今领主松了手允许大赦我们，但交代下来的任务份额也翻了翻，每月大概只有十余万人能出来，我有意将他们都交托大人，任您驱使。”

　　十万人，于几千万的族群来说似乎微不足道，但对于背负着繁重劳役的赊刀家来说，却是为数不多能自由活动的有生力量。

　　朝夕哪怕有心里准备，听到这也不免吃惊，她拿指尖对准自己，确认道：“都交给我？”

　　她有想到会得到赊刀家的信任，但当这份信任真的被放到她的手里时，还是不免被震撼。

　　他阿嚒被朝夕这副形态逗笑了，嘴角轻轻一牵，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她指着堂前刀架上的金刀，沉静道：“我们立族以来共铸造了两千三百六十九把金刀，这是第一把还回来的刀。”

　　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

　　她问：“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您觉得我们会回馈给您什么呢？”

　　朝夕摇头，道：“我没想得到过什么。”

　　“那大概不行，”阿嚒摇摇头，她放低触角地走到朝夕面前，抬起双手、深深躬身。

　　她说：“您会得到一份总会麻烦您的友谊。”

　　朝夕扶她站起，笑道：“尽管来，我这个人，最不怕麻烦。”

　　若不找些事做，如何打发这一人异乡难捱的时间？

　　廊下其他的赊刀族人见了，同样抬手、躬身。

　　翅鞘嗡鸣间，他们低声念道：“永慕金光、不见幽冥；拥入东风，不若浮萍；我司我在，延彼遐龄。”

　　金光闪落，在地上描画出一个庞大的精神力契阵图案。

　　这个笨拙又精巧的种族，他们拥有质朴的智慧。

　　他们相信一位愿意信守承诺、伸出援手的人，一定是可以多次托付、并值得为之赴汤蹈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