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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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快步迎上来，把朝夕的手搬到自己的脑袋上，稳住下盘缓缓地挪步，板着小脸认真地当好一根称职的小甲壳虫形拐杖。
“阿姐为什么突然在台上说还刀？”
为什么？
大概是当时太疼了吧，疼出幻觉了。
朝夕没想要过于冒险，只是血流到金刀刀鞘上填满了上面的纹路空隙后，像极了四十二那双通红的眼睛。
他那时明明那么害怕，却还是举着刀，鼓足勇气地跟在朝夕身后追问：你能和我赊一把刀吗？
血滴在阶台上，朝夕没有回头，却也知道台下站着的那个傻小孩一定又瘪着嘴红眼睛了。
回忆如放电影般信马由缰。
“你看这把刀，你觉得它好看吗？”
“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刀！”
“这是我做的！我能赊给你一把刀吗？”
......
“你带着刀去参会一定要好好保管，如果不能还的话......”
“会怎样？”
“不还也就不还了。”
善意是意外而又珍贵的馈赠，是命运送给解题者的答案盲盒，赊刀一族自忖不能一眼看清族群何去何从的答卷，而为了明天的自由，他们虽然笨拙，也愿意一一去试错。
“那你以后还怎么出门？”
一位赊刀人一辈子只会铸造两把金刀，如果借出去的那把金刀没有归还，铸造者就会收拾行囊将自己封于矿洞深层，终其一生勤奋打铁、不见寸光，以馈族人。
“没什么的，不过是不能再见阿姐罢了，只要知道阿姐好好的，哪怕不见也没有什么。”
四十二说霍勒西风好水好，阳光也好，小草也好，连那些总爱揪他触角的哥哥们在他嘴里也没有不好。
这么一个傻孩子，难道不应该让他多晒晒太阳？多晒太阳，多去去傻气。
金刀会默认不能不接挑战，她赌大人物的脸面重于泰山，跟自己这上不了台面的人约战，无论输赢都会难看。
决策班子总得用脑子才能玩得转，她赌会有人打圆场，不让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大牧者陷入这种难堪。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有人应战，瓦尔克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她赌自己，不会输。
不过一赌。
“阿姐还疼吗？”
奥法-正在挨个给朝夕的伤口“扎针”，白白的蝎尾在人的皮肉上轻点，魔法般抚平了伤口中迸发出的痛意。
“奥法真是个小天使，霍勒西没有比你更有天赋的精神力者了！”朝夕先赞了一句，又去回复正在摇她手的四十二：“你没看见吗，小十二，阿姐的刀要用完了。”
旁边的山上正热闹着，淬铁池刚出来了的各位领主正在山上掀起新的风浪。大多数人只得了一两把金刀，珍惜得很，一上台就直奔心仪的位置死战不退，着实爬得激进。
一把刀一次挑战机会，少才珍贵。
朝夕就胜在太富裕了，富裕到不知道珍惜。
刚开始手里刀多，真得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挑地老实来，结果半山腰的影子还没见着，金刀就用了大半。
穷啊，穷，穷则思变。
当时正好打完一场，朝夕手里的龙卷风一个不查把对手的裤衩吹飞了，下一把的对手蹲在台边上捂住屁-股直瞪眼，觉得不能犯跟着这个傻——
她上边有个等着的死仇瓦尔克，一路上来自然也不跟谁死战，自己这边钢山口还没开全，不得攒着劲防备那些真拿命跟他死磕的人？
越想越觉得应该赶紧打发这个瘟神，于是等朝夕向他递刀的时候就赶紧指点她。
人家是老滑头了，挤眉弄眼地递话：刀不够可以跳着挑嘛，一把刀可是能一挑挑到第十个呢。
朝夕傻了眼，大为扼腕，奈何知道的太晚，再紧着手过日子，挨到瓦尔克边儿上时手里也只剩下四十二送的那一把刀。
第八十九把刀。
“也是临时起意，大概是被血气一激，昏了头吧。”朝夕混不在意地摆摆手，趁机给小孩子进行思想政治教育：“这样也好，我们四十二以后就不要和地里的那个小白菜似的唱什么地里黄了。”
小朋友哪哪都好，就是没有唱歌的天赋，成天咿咿呀呀、一咏三叹的，唱的那是个什么玩意？你要问他：能不能别唱了，或者换个别的歌行吗？小孩眼里就含上一泡泪，支支吾吾地说是家里改不了的规矩，让人很没办法。
“反正咱也不擅长唱歌这东西，以后啊扬长避短，少整这些没用的，霍勒西有大把需要你花费精力的东西呢。”
水车是造出来了，还有爬犁、纺织机、机械装置一大堆东西等着琢磨，难道一大帮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就一直等靠要，天天盼着既望日城主府发的那仨瓜俩枣？快别丢人！
坐享其成不可取，勤劳致富靠双手。
“为了唱歌就不干活了？那能行吗，那叫什么，那叫玩物丧志啊！我们四十二那么聪明，能将大好光阴浪费在这个上面吗？那必不能啊！年华正好，就应该多给咱们霍勒西出力嘛，都说出名要趁早，正好趁着年纪小，赶紧在霍勒西的大地上发光发热才是正道。”
四十二一直静静地听着，看着她说得眉飞色舞的脸突然问道：“阿姐为什么这么喜欢霍勒西呢？”
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呢？
四十二知道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临时起意。
不过是一个人身上血流过多，唯恐失约，凭着一腔孤勇想为弟弟求个圆满罢了。
他乖乖点头道：“我听阿姐的，以后都不唱了。”
赊刀一族不得自由又向往自由的悲歌，今天终于能不唱了。
曾经的千年时光里，赊刀一族一直深深地为着自己困于地穴的命运而苦恼，在无数次抗争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金刀大会。
找到一位登顶时还刀的外族人，赊刀一族就会拥有自由，这是城主给赊刀一族的宽容。
对于这寄希望于他人飘渺模糊、捉摸不透的命运，每一个人都疑惑着、惶恐着，又理所当然地不安于现状着。
地下深暗，无路怎么办？
“大哥带刀走天涯，回来矿下自挂首。”
第一个族人走出去了，他说：“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一定给家里带回来一个还刀的人！”
没带回来人的他在族地入口徘徊了好久。于石壁上刻下“既见天光，何面幽冥”几个字后，他自缢了。
“二哥仰头往南走，断筋切骨爬回家。”
第二个族人觉得虽然有所波折，但这世上本来就哪有那么多一蹴而就的事。
他吸取教训地换了一个方向，自信满满地出去了。
他给出了刀，那人却并不满足，说“前肢给我，我才还刀！”
他咬牙给了，也被骗了。
那人凭着那把金刀和前肢打上金台山山顶，换得却是离开布利泽德、改名换姓的机会。
他是一只金铁螳螂啊，两个大如钳刀一般的前肢被卸之后，就只能像蚯蚓一样匍匐着爬回地穴，再也不能站着挥锤打铁了。
“三哥说要往北瞅，戳瞎双目不见人。”
第三个族人说：既然南边没好人，那我去北面试试吧。
他赊了刀的对象是一个女性秽多，当时并不是那位族人赊刀的首选，胜在看起来可靠、可怜，还意外地给那个族人生了一个孩子。
她时时刻刻抱着孩子，她说：若不能拿到一把金刀，娘俩就要一起去死。
她拿了金刀后还承诺说：必不相负！
于阶台上的一次重伤之后，她一直抱着不撒手的那个孩子被撕开成为了她胜利的养料。
那时候族人才知道她原来是只蜾蠃，孩子虽然是亲生的，于她来说却与螟蛉子无异。
她当然也失约了，那个族人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他是一只蜻蜓啊，几十万颗复眼的清明，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说，既然看不清人心，以后也不必再看这人间了。
“四哥踩车往西试，车毁人无没音讯；五哥闷头往东跑，心灰意冷自封刀，今日出行轮到我......”
第四个人升级了装备，带了一车防护用具，一位家人将精神力烙印落于他的车上方便掌握行踪，后来有一天族人感应不到了他的位置，他也再没有回来过。
第五个人去了东方，回来之后封了自己的金刀，再也不迈出洞穴半步。
后来能回到地穴的赊刀人就都向第五个人学习了。
四十二的手微微颤抖，状似不经意似的抹开眼前雾气。他想，能碰上阿姐是何其的幸运啊，若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讲给家里等着的那些阿嚒、阿爷听，他们肯定都会羡慕坏了的。
“为什么喜欢霍勒西？”朝夕正盯着奥法为自己包扎的手，无暇他顾，只能打发敷衍道：“大概是因为这里将一直会是红旗飘扬的地方？你呢，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怎么来这的？”
“亚单乌什领主让我来的！”四十二没有隐瞒，交代了个彻底：“亚单乌什大人说我可以往霍勒西这边走走，可能会有收获。”
朝夕把视线落在正在山上咬掉人家一嘴毛的蜜獾身上，那小子一打起架来有股不要命的疯劲——当时让四十二过来，估计也没憋好屁。
朝夕掐掐四十二的小脸，嗔怪道：“成天听风就是雨，人家让你来你就来，人家要是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得帮人家数钱啊？”
“不是的，阿姐。”
四十二鼓了鼓腮帮子，盯着朝夕作怪的手一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对眼。
小对眼儿在认真地反驳：“我没有听风就是雨，我有认真考察过的。”
他一路走过来见了不少的人，问了不少的问题。
他问过：霍勒西什么样啊？
他们就回答说啊，以前不行，现在确实很好，很好很好的，你去看看吧，是你想象不到的好。
也问过：霍勒西在哪，都有什么？
他们说：你往前走，有一个能看到很多很多人的地方，那有一座正在建起的赤色的城。
赤城有一片鲜血染就的红土，有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还有......
还有一个赤诚的人。
一听他们这么说，四十二就迟疑了。
他问：这么说的话，霍勒西是一个难得的好地方？
他们就笑了，指着天边的柱子说：
只要四象的光辉还在照耀，任谁，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从霍勒西带走。
想到这，四十二攥着手指羞赧道：“阿姐以后都会在霍勒西吗，如果一直会在的话，我可以把家里人带过来吗？”
会一直在霍勒西吗？
朝夕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空间扣，那里有一张离开布利泽德的船票。
她想到了老城主说的《圣经》，还有那句“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的论语。
会一直在霍勒西吗？
“阿姐？”
四十二还在眼巴巴地等待答案，不停眨巴的眼睛暴露出了他心底的不安，在他身后是看见亚单乌什被脑袋开瓢的热闹而呜呜嚎叫的老虎和蒙德们。
是热闹的人们，是新的羁绊啊。
“会的！”朝夕肯定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我喜欢霍勒西，更喜欢这里的你们。”
笑话，辛苦打下的江山，那么多公顷的地呢，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老婆孩子地这三样儿死都不能让人！家要找，人和地也不能拱手相让，又不是非此即彼的冲突问题，有什么值得纠结的。
阿姐说喜欢他们！
四十二的脸又升腾起热度来了，嗫嚅着说：“阿姐喜欢的地方，四十二就也喜欢。”
“那，那，阿姐，我家里的人可以来咱们霍勒西暂居吗，他们吃得不多，也不会占到多大的地方的！可以吗，阿姐？”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