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约法三章 ...
-
对着那三十七包季种，朝夕真是要愁得掉头发。
“这种事，”她扭头问身后那一列排排坐、各干各的小家伙们，“以前是个什么章程？”
老虎大发慈悲地撩起眼皮盯她一眼，又浑不在意地阖上眼皮，昏昏欲睡；加尔吃得太急，碗边子卡进了牙齿缝里，正把自己的脑袋甩成一个摆钟。
奥法左右看了看，迟疑着回答道：“应该，也没什么章程？”
要什么章程，没听过处理季种还要什么章程的。
如果有，就是他阿爸活着的时候总说的那句话：天广地大各凭本事，多吃多占，抢不过别人，就饿死自个儿。
朝夕抠下来加尔嘴里的碗，顺手拍了拍鱼头，不死心地问道：“真不知道咱这有多少人？以前没统计过吗？”
“不资道，没统计过，反正年年下矿的人肯定是够，”小鳄鱼那双小灯泡一样的眼睛紧盯着朝夕手里的碗，羞赧道：“夕、夕夕，给我再盛一碗吧！”
“不资道，不资道，你还知道啥？吃吃吃吃吃，成天倒是就知道吃饱了不饿！”朝夕瞪他一眼，又从锅里盛了冒尖儿的一碗，敲着碗边挑眉道：“现在就想，啥时候想着了啥时候吃！”
她就不信了，这年头还有理直气壮干吃白饭的？
加尔讷讷无言，哈喇子暗暗咽了好几道，也凭空多出几道急智，一爪子指向在旁边跟养大爷似的老虎，祸水东引道：“让他去，老虎资道，这一片他都走遍了！”
一旁晒阳阳儿的老虎不防这一把火竟是烧到了自己身上，冲着这敢在他头上拔毛的小人就是一顿呲牙，满是威胁道：“加尔，明天你把自己洗干净了，我一定要把你一起下锅炖了！”。
加尔缩了缩脖子，呲溜一下窜到了朝夕腿后，拽着朝夕的裤脚，探头探脑道：“夕夕在，你，你，你试试！”
哼，一样在朝夕锅里捞饭，凭啥他要转着脑筋想办法，老虎就啥也不干、白吃白得？
没这样的道理！
朝夕若有所思地瞟向一旁气呼呼的大老虎，最近伙食上去了，这老虎也倒更加油光水滑了。
“虎子，你去，”她一锤定音道：“最近吃这么老多，也该活动活动筋骨，别懒踏踏的，懒老虎，没媳妇。”
“我不去！”老虎的鼻子喷出两道白气，愤愤道：“你吃的那些星兽肉都是我打的，谁懒没活动筋骨？”
“哦？听说三部相距甚远，久不通信，我就一直纳闷，那老蝎子咋就能这么及时地上门趁火打劫的？这事儿可真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朝夕抱着胳膊，伸出一只手去看自己修好的指甲，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啊，这辈子最膈应那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东西，一群偷公家肥私家通敌家的败类，要是让我遇上了，我非得扒了他的皮做褥子，拆了他的骨头炖汤喝，剩下一堆烂肉捣成丸子......诶，人呢？”
老虎早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只留下一句，“别念，这就去了！”
朝夕暗笑，这臭小子，有本事悍匪遇上贼爷爷想黑吃黑，事情败露了你倒是别怂啊！
但一肚子气跑走的老虎也确实没憋出来好屁，他把霍勒西七八十类非人群里但凡能说上话的都喊过来了，那叫一个人山兽海、奇形怪状、雀喧鸠聚、五味杂陈。
“让你去统计人数，你给我整回来这老些人干啥？”朝夕气得一把拽住老虎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憋吃饭了，你给我减肥！今明两天自己去给我啃生肉！”
统计人数，他？老虎伸出自己的两只前爪，伸完左爪伸右爪，满是骄傲得意，道：“我就认识五个数！”
这大傻子，没文化你还骄傲上了？你骄傲什么劲儿啊？
“就认识五个数嗷？好，行，你厉害，你等着！”朝夕拿手虚点了老虎几下，眼里冒烟道：“我肯定教会你数数！”
一二三四五，加减和乘除，一样做个一百一千遍，就是个老王八她也给他教会了！
朝夕撇下这个熊孩子，扒拉开脚边刚刚差点踩着的那只小刺猬往前挤，嘴里不住道：“让让、让让，不好意思，让一下。”
好不容易挤到原先地势高、支帐篷的地方，朝夕嗓子都哑了，沉声道：“静！”
一道撼山拔树的精神力春风化雨般拂过平原，全场的非人霎时间鸦雀无声，像一个个被扼住脖子的小鸡仔。
一双双眼睛，大的、小的、好奇的、惧怕的、敌视的、漠然的，此时此刻都探照灯般向朝夕照来，并且没有半点转移的意思。
朝夕掐了掐手心，心里是有点虚的。
好吧，不是一点，是很虚。这种大场面除了以前高中做操时登台的全校检讨，也就是今天了。
......
说点啥？
她要说啥？
叫咱们过来干哈？
台上台下面面相觑，左右前后大眼瞪小眼，尴尬的气氛简直让人窒息。
这时候老虎整事儿了。
他横叼着一个棍子从人群后面走来，一路上气定神闲、昂首阔步，所到之处人群流畅地分开，就像一匹被锋利剪刀破开成两部分的绸布。
朝夕用眼睛剜他，别在这时候给我整景儿！
老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剥皮落毛，变成了一个鼻梁高挺、异常俊美的金眸少年。
少年在朝夕身前站定，双手举起那根原先叼在嘴里的棍子，声音低沉而庄重。
他问道：“你可敢竖起一面新旗，日后参会夺刀，让霍勒西拥有一位新的牧羊人？”
一个部族只能有一个领主，一位牧羊人却可以任命五位领主。
如果，如果她能成为牧羊人.....
老虎目光殷切地注视着朝夕，仿佛看着最后希望的狂热信徒，那金眸里跳动着的野望是朝夕在布利泽德许久没见过的对明天的希望。
有坑，但面众而言最怕阿斗太子，千推万阻，窝窝囊囊。
敢吗？
朝夕仿佛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必须思考这个问题。她抬头看了看这里阴暗沉闷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下面这一群怯懦麻木的非人。
想起了千方百计想摆脱故乡的乔伊，故乡外的风月真的就那么值得向往吗？
想起了那个因为打赌被活撕的猪形非人，他在弥留之际又有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呢？
想起家乡的那片松树林，每次她从林中走过，走过那些过世人生前休息过的地方时，总是不免脑补出一个个灵魂生前的悲欢离合，他们是孤苦伶仃？还是儿孙满堂？是因为穷困潦倒、不得不来伐木求生？还是闲来无事，来这里浮生偷闲？
故乡的人们和眼前的人们渐渐重合，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都是人，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啊！
有什么在心间鼓噪，她跃跃欲试，又心生退缩。
朝夕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多出色的人，她平凡的像家中田地里混在稻田里的稗草，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可命运总爱捉弄人，那么许多让人自惭形秽的惊才绝艳之辈，它不让人家来，倒是把她这根稗草拽了过来，滥竽充数？谁知道呢。
她能将这些人带到哪里去呢，这是人，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不是实验的猴子和小白鼠。
可是总得试试，不能因为会死就不活了，人总是要向死而生的。
布利泽德这么多区，数不清的秽多与非人，最反叛的想法不过是换着花样地往上爬，从被压迫者变为压迫者，这是一群被等级制度思维固化了的人们。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中华几千年封建史中被坚定地奉行“愚民政策”，与人杀人、人吃人、否定人是人的布利泽德一比，那故纸堆中沾满鲜血的历史竟都满是温情了。
该怎么对待这样一群人？朝夕不知道。
不知道方式，不知道过程，也不知道结果。
可是人不该这样的活着。
哪怕会不被理解、不被接受，哪怕会被当成异端送上绞刑架烧死，哪怕会成为一个永远孤独地游荡在异地他乡的幽灵。
哪怕，会后悔——
人，就不该是这样活着的啊！
朝夕终是粲然一笑，一把接过老虎手里的旗杆，以一个古老文明的傲然风骨悲悯道：“有何不敢？”
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②
那杆子手感粘腻，朝夕严重怀疑是这头老虎随便从哪个水沟里顺手薅出来的，但这个先按下不提，有找他算账的那天。
朝夕环顾一周，扬声道：“我家有许多惊才绝艳之人，可惜人家没来，来这的是我这个半吊子，所幸各位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虾兵对蟹将，各自将就，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今天既然人来得全，那咱们就约法三章，重申一下我们霍勒西的新规矩！”
她抬手展臂，四道界石交相辉映，精神力在霍勒西上空刻下方方正正的三排字，这些字又化成一颗一颗五角星落在每个非人的精神海里。
“一，杀人者死。”
“二，伤人及盗抵罪。”
“三，余者悉从旧法。”
朝夕盘算着成文法规定于事前，总比不成文法更让人敬畏遵守，再给这帮人打下精神烙印，就算以后真有反叛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再说刘邦的垓下三章开启了一个强大昌盛的汉朝，她不敢与先贤比肩，只求一个“民风淳朴”还是不难做到吧？
奥法拖过来一块白布，加尔含来五颜六色的果子。
“夕夕，不能要太复杂的旗子，”小鳄鱼悄悄提醒道，“我不会染的。”
“不复杂，”朝夕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指挥道：“要一块三比二的红旗就好。”
“不印花吗？”奥法慢吞吞地补充道：“克伦尼家的旗子就是白底印黑蝎子的。”
朝夕拒绝了，坚定道：“不用，一面红旗就好。”
一面红旗，聊以自.慰，前路不知荣辱，一面红旗就好。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约法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