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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大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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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伦尼家的旗帜迎风招展,旗下的黑蝎精卫蓄势待发。
“爷爷,”小蝎子的爪子碰了碰他爷爷的蝎尾,提醒道,“都准备好了。”
老蝎子极目远眺,掳掠过来的非人们肩挨肩、腿碰腿,多得就像大湖底下细微琐碎的沙砾,一眼看不到边际。
霍勒西背靠大湖,在这生活的族群可谓是风调雨顺、随心顺意,让众多无用的食草非人占了这么一大片好地,任谁不说一句暴殄天物?
而今他们将秉承兽神的意志,与不配拥有者各归其位。
“动手!”
老蝎子精神一震,一身黑甲利爪霎时褪去,变出了自己那具阴郁矮小的人身,只余一根不成比例的粗壮蝎尾在身后拖着。
“告诉儿郎们,别杀得太快!”他抓过自己的尾针慢慢摩挲,哼笑着说道:“你们那位龟缩界内的小姑姑不喜欢。”
一声令下,血流成河。
无数根尖锐蝎尾毫不留情地扎进正倒在地上的非人们的肚腹,或一扎到底,或随意乱搅,或勾连起什么高高举起。
“爷爷,这也太清净了!小姑姑哪能知道我们送了她多大的一份礼物!”一直靠在老蝎子身旁的小蝎子两眼放光,跃跃欲试,“要不让奥法下去吧?”
“奥法?它也来了?”老蝎子随意地扫了一眼趴在角落里的奥法,语意讥讽:“它怕是不敢去。”。
角落里缩着一个小白团,那就是奥法。一个白化的异类,只会解毒,没法下毒的废物。
“奥法叔叔要是不敢去,我去不也一样!”小蝎子眼睛一转,满脸兴奋,“只要爷爷您给我几根奥法叔叔的蝎尾,我就敢去!”
倒是好办法。
“奥法?”老蝎子语带问询,手上动作却不慢,黑光一闪就斩下一根白色蝎尾,漫不经心地宽慰道:“你也帮帮你侄子,就当你为咱们家出力了。”
地上的白蝎没有回答,他似乎不会说话,若不是黑光一落他就一抽搐,怕是会让人觉得该把他就地掩埋了。
一连几番动作,小蝎子高高兴兴地捧着五根白蝎尾去和下面的蝎子群汇合了。
奥法的蝎尾确有奇效,本来中了蝎毒、倒地不起的非人们挨个从昏迷中转醒,那些个被扎成筛子、就要不久于世的也延缓了几分钟奔向死亡的速度。
他人生死就在自己的股掌之间,这种感觉怎能不叫人深深痴迷?
游走在血泊里的小蝎子在战栗,他神色迷乱地喃喃道:“来吧,来吧,继续吧!”
流血吧!痛苦吧!用尽一切力气地努力嚎叫吧!你们那无用的生命终将荣幸地为克伦尼家的旗帜增辉!
“这是在干什么?”
一道清越的声音越过界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正主来了!场上气氛为之一变。
站着的、躺着的、杀人的、垂死的都暗自打量那道让他们千呼万唤始出来,有可能成为救星的倩影。
日色将暮,残雪星星,她一袭青衣踏步而来,身后默立着的四块石柱骤然生光,将她笼在氤氲的不同色彩里。
青光如东风、飘缈慰浮生;红芒似烈火,焮天兼铄地;黑如夜色,暗沉包容;白逾昼间,广不可夺。
流光阵阵,喧主夺宾,一如她本人般不可小视。
朝夕踢了提脚边早没气息的死狗,又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一遍,“这是在做什么?”
但愿他们能好好答话,不然那股窜到了嗓子眼儿的邪火儿真要压不住了。
“妹妹,听说你拿下了霍勒西平原?”远处的老蝎子扬声接嬉皮笑脸道,“老哥特来贺你!”
目之所及,尸横遍野、白骨泽国,一张张面目不同的人脸浮现在各种各样的兽尸上。
朝夕再忍不住,拿手一指,厉声喝道:“拿这来贺?”
“小妹你大门紧闭,老哥进不去啊,只能这般请你出来一见,听说妹妹曾经给这帮畜生划下过道道,我看它们守得不好就顺手帮你收拾了,这一番活动耗费老哥不少心神啊!”
“哦?这么说的话,我还得和你说声谢谢?”
“客气话不必多说,只是哥哥常居沙漠,大人倒还好,只苦了你这些侄子侄孙,皮都被沙漠大风吹裂了,老哥就想借你这地界一用,养养身子,再养养孩子,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朝夕抬了抬脚,地上的土壤已经被染成一片赤色,就这么大会功夫她今早新换的鞋已经沾满鲜血,而他话里的那些侄子侄孙还在张牙舞爪、折骨撕肉。
“你问我意下如何?我的意思是,”朝夕玩味一笑,眼底升腾起掩盖不下的愤怒雾气:“我可去你奶奶个腿儿的吧!”
她素手一翻,庞大的精神力倾泻而出。
这股精神力落到场上自发地分为银青两色,银光爆舞呼啸,所到之处那些亲亲子侄半声呼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成了一团飞灰,湮灭飘散在他们自己炮制而出的赤色土壤上;青光则漫天飘落,附着在那些一息尚存的非人伤口上,随着青芒阵阵,那些骇人所为的伤口悄然愈合。
立下界石、接过蜜獾全力一击之后,她居然还有如此余力?
眼见儿孙们死得七零八落,还喘着气的非人们却气息将稳,老蝎子先是一惊,继而大怒,最后狂喜地挥舞着毒尾,胜券在握地向朝夕奔去。
妇人之仁,就是自己为自己掘坟!
老蝎子将精神力凝聚在左右两手直冲朝夕面门,黑光阵阵,气浪翻飞,同时那根蝎尾猝不及防地从后闪来,三面夹击,眼看就要破开朝夕的护体罡气直达咽喉。
朝夕一个下腰,抬手一招,一团红影从那边的石柱上腾空而起,光芒炽烈,直冲云霄,艳艳红光与老蝎子周身的黑芒一触,如万千箭矢射中豆腐,一击即中,势不可挡。
只听嘎嘣一声,那条他引以为傲的蝎尾拦腰而断,像大漠里的沙子一样,风一吹就散了个干净。
周身剧痛的老蝎子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下一秒就见一双干净纤瘦的手毫不留情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你不能杀我!”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落。他强作镇定道:“城主府禁令领主间相互攻伐杀戮!”
“禁不禁止的,”那双扣在他脖间的手纹丝未动,她泰然道:“你不都也来了?”
“霍勒西今年的矿产量我代交五成!”老蝎子脑筋飞转,满脸堆笑道:“我老老小小一大家子,要是没了我,他们都得饿死!大人你高抬贵手,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哦?”她貌似在思考,拖着一摊烂泥的老蝎子就往湖边走,貌似好奇地问道:“那帮小畜生难道不是死了更好,再说杀了你我难道就拿不到那五成了?”
不止吧。
你活着,我就只能拿五成,你死了,不就全是我的了?
“你不能杀我,违令之人禁止夺刀!”
刀不刀的,谁知道那是啥玩意?就算知道了,难道能为一把死物,置界外那些死人不顾?
界外尸山尸海,总得有个说法的。
朝夕置若罔闻,一把将老蝎子摁进湖里,让这脑筋不清醒的老货好好醒醒神。
“不是一直想要这个什么霍勒西平原,来,让你自己好好看看。”
大湖的水沁凉透骨,沾到人的头皮上让人牙直打颤,老蝎子被摁进去了五六个来回,平不平原半眼没看见,倒是喝了一个水饱。
“你!”老蝎子红着眼睛,咬牙道,“别欺人太甚!”。
朝夕敏锐地感受到空气中的精神力似乎出现了某种动荡,当机立断地用精神力裹压住手里的老蝎子,同时又给自己多加了四五层精神力屏障。
“你这是,要自-杀,还想拖着我一起?”朝夕一巴掌拍到老蝎子的脑门上,恨声道:“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老蝎子被她错有错着地一挡,也一时再提不起自爆的勇气,无可奈何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合着你成受害者了?是我让你出手的?是我请你到这来的?是我让你在界外乱杀人的?”
都不是吧?怎么敢舔着个大芝麻脸问出这话的?
“不过我刚刚确实改了主意,”朝夕指着身后悄悄跟上来的克伦尼残众,让老蝎子自己选:“就看你让不让他们活了。”
“爷爷!”刚刚跳得最欢的那只小蝎子看向这边,切切地唤了一声,甩着尾巴,凝滞地警告道:“你,你别动我爷爷!”
朝夕白他一眼,爷爷、爷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蝎子,是葫芦娃呢!
老蝎子瞟了一眼自己那帮无用的儿孙,垂头低声问道:“想让他们活如何,不想又如何?”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①。”
朝夕一脚踩住老蝎子的脖颈,负手看向湖面波光。
“你看这湖,烟波浩荡、碧波万顷,我其实挺喜欢的,只是一个我外来的人,想在这安家吧,没舍点东西总放不下心来,要真让我舍点啥吧,我还囊中羞涩,可巧正好你来了”
看见老蝎子一脸懵,“没听懂?”
“是说我家那边有一种沟通天地的仪式,奉上祭品投名天地,和山川湖泊定下契约,求风调雨顺、万事如意。”
自古以来祭地祉、祀天神,享宗庙。天神地祇由君主人皇祭,山川湖泊由诸侯大夫祭,士庶黎民则祭祖先灶神。
“我有意以你为祭,请湖泊饮血。”
杀人者,人恒杀之,此理以血祭之,告八方无极。
她低眉敛目,一抹血光潋滟点缀在她的额心缓缓下坠,竟是别样的慈悲。
......
老蝎子死了。
是自-杀,鲜血染红了半面大湖,尸体就沉在了湖底那片他看不上的沙砾上。
蝎子蝎孙、无辜遭殃的非人们都跑了,朝夕也意兴阑珊地往界内走。
“跟着我-干什么,怎么不回家?”她猛然回头,逼问那团紧跟在她身后的白影。
“没,没有家,”小白蝎子讷讷回答,手足无措道:“雪原也不是安家之地。”
“没家?我也没家了。”
那就跟着吧。
奥法跟着她,看她又转过身去捡了一堆无家可归的人,跟着她走进了那片他父亲千方百计也进不来的界中,眼看着她在大湖边点起了一堆篝火。
火燃起来了。
被驱逐的人们都有了来处和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