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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什么素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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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勒西平原换了新主。
“听说那个新来的,喜欢算旧账和立规矩?”
横行了四个世代的金花家连老带小都被炸成了血花,迸溅在了这片他们恣意生长的土地上。
“岂止啊,她一言不合还杀人呢!”
绕过溪边两只相隔甚远,道路以目的麋鹿,那道身影往雪更深、更远的地方跑去。
天又在下雪。
空气寒而凛冽,不必嗅闻,便像一把冰刀直插腹腔,激起一串寒战后,又勾卷出体腔内的温热,使之消融掉体表上那些不慎迷了路的雪花。
山脚,那道迅猛如电的身影正在静谧、有力地急行,同时一双利眼也在雪地里不停地梭巡。
白雪起伏,缘因地势,雪盖之下并无生息;山石零散裸-露,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洋洋得意,吹散了不远低洼处零星飘散的白色雾气。
白雾?
散乱的眼神终于定于一点,蓦然锁定住目标。
放低重心,贴近雪地,柔软的肉垫缓慢地踩进积深的雪地,匍匐、轻息、跃起。
像是死神在低语。
找到你了!
就要命中,一团黑影迅速地从雪窝子里翻身滚出,瓮声瓮气地埋怨着:“年轻人,真是不讨喜!”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老实可靠、不爱与人计较,可是破风而来、虎虎生威的两掌却不是那么波澜不惊。
老虎转过身子,端坐不动,施施然地舔起了爪子。
携威含怒的一掌砸在老虎身前半步的地方,飞起的积雪溅了他满身。
眼看着这头老虎一下子蹦起来抖落雪,而不是呲着牙扑过来,老熊头心中有数地问道:“什么事?”
老虎亮了亮唇下锋利的牙刃,颇为不善地盯了他一眼,扭头示意一下,自顾自地往前跑了。
“找人就这个态度?”
这头虎迟早让人打死。
老熊摇摇头,扶了一把自己的老腰,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一虎一熊一路跑到山顶,往下看就是一览无余的霍勒西平原和冰冷水清的大湖。
“你走的时候没带你的帐篷?”
不然何以去扒雪窝子睡?
“也是,要老死的家伙,不用糟践东西。”
惜字如金的老虎终于肯开金口,一开口就杀人诛心,
“是哪惹得闲气,让你跑来挤兑我了,老死?”老熊哼笑了一声,压了压眼睛周围被风吹得乱飞的毛毛,“要真有那天,我一定求兽神保佑你。”
保佑你早日来见我。
“哦,那人在干嘛?”
老熊总觉得,这风雪是最不讲人情的东西。任你是尖牙利爪、厚皮暖毛也束手无策。
风吹雪来,人家说压你一头就压你一头,说吹你一脸就吹你一脸;说给你换个颜色,就都得变成白雪团子。
可山下的那个人不同。
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在一片冷色的大湖前,那一抹夺目的身影就那样安然而坐,明明在大自然的神威大能、天工鬼斧面前谁都无法不黯然失色,可她却能与之平分秋色。罩着一身血红色斗篷、额间绑着一条茶白色素带的她,几乎是人目力所及之地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一团尚还微弱,但在将来某一天却能燃尽一切的山火。
微弱却坚韧,弱小又强大。
“也不一定有多强,你注意过吗,她好像一直在外放精神力。”老虎顺理成章地把脑袋转过去,光明正大地研究,“你说她是不是不会收?”
就没收过,老熊腹诽。
“不会收?”老熊惊奇地重复了一遍,睁大眼睛去细打量,“那是凝神刀?”
那人身边燃起了的一堆火,火上面架着小瓮,瓮里面应该是煮了些什么,正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热气,她借着火光用精神力在一块看不清面目的石头上刻来刻去,但似乎掌控力不是很好,刻画的动作颇为凝滞。
“她倒是会过日子,”老虎鼻子中嗤出一团白气,头高高扬起,状似满不在乎,“也不怕用多了精神力变成傻子。”
这个人大概不喜欢雪,以她自己为中心、身边两米为半径的一圈里片雪不落,地面上曾有的雪也都化成了水,露出干燥平坦的土地。
两米而已,这不是有手就行?
看着盯着下方目不转睛、吹眉瞪眼的老虎,老熊心领神会,“你不服她?”
不服,当时人家挑堂子、立规矩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嗷嗷叫地和她干一仗呢?
似乎知道老熊心中所想,老虎冷冷地瞥来一眼,“谁都会撂狠话,守得住的才是规矩。”
“守不守得住,人家已经入主了霍勒西,肉进了虎口,蜜沾了熊掌,”老熊举了举自己的两个前掌,示意之后插-进自己的胳肢窝,舒服地缓了口气,“谁能白白放跑到嘴的吃得?不认命也得认!”
不然当城主府的卫军是摆设吗?
“你认?”老虎陡然地扭过头直视黑熊,目光如电,炯炯有神,“你认,你就不会来。”
他还不知道这头熊吗,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更何况是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冬天把他喊醒,他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你知道,我也知道!这是霍勒西七十年内最后一次的领主挑战,是你我这样的散兵游勇想在第十区安身立命的最后一次机会!”
为了秽多与非人的生命权,城主府不许私斗;为了索多玛的社会平稳,也只许每隔七十年挑战领主一轮。
七十年,不为主,便为仆。
黑熊垂下眼帘,连带着也放下了两只插在自己胳肢窝里的手掌。
老虎还在发疯,“西边的那只毒蝎子和南边的那只疯蜜獾,是你能打得过,还是我能打得过?烂成一摊泥一样、浑身上下只有几颗脏心眼子能看的金花家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老虎咆哮起来绝对不难听,但是谁也不想知道一只暴怒的老虎在自己耳朵边奋力咆哮的感觉,黑熊歪了歪头,不让自己的耳朵直面这种非人的折磨。
“就因为她,这么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外来的,下一次要再等七十年!七十年!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黑熊看向这头气喘吁吁、上窜下跳的老虎,老神在在、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想怎么办?”
霍勒西新主既定,冒犯城主府尊严的人,没有一个是如今还活着的。
“你是不想活,还是想死?”
“我都不想!”那张虎脸猛然凑近,目光灼灼,“你知道扎西的下落吧?”
这头虎胡子太硬了,差点扎进老熊的眼珠子里,老熊一偏头躲了过去。
“让扎西去找那只蝎子,蜜獾只知道打架,是没头脑的莽夫,那头蝎子可不一样,那头蝎子心毒手黑,扎西又和他妈感情最好,只要有人告诉他一条明路,扎西一定能给人惊喜!”
扎西?
老金花儿最疼爱的儿子。
这头虎打得是这个主意。
黑熊撩开重似千金的眼皮,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人老了,就没有拼劲了。”他哼哼两声,阖上眼帘嘟囔出个地址,“你看着办吧。”
又不是没干过。
老虎没说话,转身就走,得到满意的答案,他也愿意对这不担事儿的老熊也多几分忍耐。
“你往哪去?”
“我见不得那只鳄鱼谄媚的样子,”他没回头,用自己那条粗壮的花尾巴点了点下面的人,“不吃白不吃。”
老熊定神一看,原来山下小瓮里的东西已经煮好了,那只一向标榜自己吃素的鳄鱼正在耍宝乞食。
朝夕收起指尖的精神力,掀开小瓮上的盖子,一股久违的香味扑鼻而来。这瓮里的是一道东坡肉,糖、肉、盐是现成的,放了几颗之前学那条鳄鱼瞎吃没把自己吃死的草调味。
哎,这就是没有佛,不然她这一道菜怎么当不起一个“佛跳墙”的名儿?
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佛倒没来,来得是之前那条乱吃东西的老鳄鱼。
“恁,恁能分我一点尝尝吗?额,额给你当球踢!”
“咦,好好说话,你几岁了,给我把舌头捋直了!不对,把精神力稳稳,好好表达!”
“额,额,我,我九岁啦!”
他抻着脖子、两眼放光地盯着小瓮里的东西,一句话没说完,哈喇子就顺着牙缝往外淌,没等淌到地上就冻成了冰,成了一个满嘴挂冰溜子的小鳄鱼。
“你也不是穿山甲,能把自己缩成个球,”看得出来他是绞尽脑汁了,朝夕噗嗤一笑,“再说了我没事儿踢你干什么?”
“不,不能分额,我啊。”
但朝夕已经不是刚来布利泽德的那个傻乎乎的朝夕了,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歪过头去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我不吃这一套!”
小鳄鱼的眼睛一下子没光了,甚至眼皮子一周都红了一圈儿。
红眼睛了,红眼睛了,这家伙才九岁啊。
朝夕举碗的手霎时重于千金,“真想吃?”
玛德,索多玛的这帮人真是她的克星!
不说话,左爪踩右爪,右爪踩左爪,蠢蠢欲动。
“我告诉你,我的饭不是白吃的!”
朝夕捧着碗有点犯愁,这要是简简单单、随随便便地把东西说给他就给他了,岂不是说明她很好骗?
“给,给你当球踢!给你摘草!”
说着这条鳄鱼就要往瓮上扑,整个一饿虎扑食的架势。
“咦,你也不怕烫,不对,你都扑倒了我吃啥?”
朝夕一把拎起小瓮,把瓮举得高高的,气急败坏地呵斥这条没礼貌的鳄鱼:“当球踢什么当球踢,都说了不踢不踢不踢,摘不摘草的以后再说。”
九岁,该上三年级了吧?这鱼咋还这么不管不顾的?
一瞅就是没上过学、没念过书的粗鱼儿,那哪能这样啊?
她这人就是善良,就是见不得别人吃没文化的苦。
“来,给我背诗,背过了再给你盛肉吃。”
背,背诗?
背什么?什么诗?怎么背啊?
朝夕不管他,已经自顾自地教上了,“来跟我念,床前明月光……”
小鳄鱼不服,在地上趴了好一会,趁着朝夕眼神一失焦就是一个突兀、迅疾的飞扑。
“pia”,一道黑影被耍了出去,小鳄鱼一张嘴,白亮亮的两颗牙就落在自己眼前。
“想抢啊?你真是有出息!”朝夕冷笑一声,疾声厉色地问道:“还敢不敢了?”
鳄鱼铺在地上,像是一张绿色的苔藓皮儿。
“我问你呢!还......”
“窗……窗浅……冥曰缸……”
早这样不就好了?
“好孩子,来,下一句,疑是地上霜。”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窗前......有个缸,溺死低......湿伤......鸡.....鸡头汪,鳘鱼,剃头,剃头,剃头撕□□!”
啥玩扔,啥玩扔?咋就撕□□去了?
“你是不是劲引儿①的?”
“你是要当一条阉鱼吗?”
“你别寻思吃了,你做啥春秋大梦呢?我好好的一首古诗让你给我背成啥模样了?你是不是故意恶心我呢?”
朝夕气得直跺脚,跺着跺着看着一脸无辜的小鳄鱼又忍不住笑。
“就是照着你教得背的啊!”
“打住!打住!”她从空间扣里掏出一只碗,扭头盛菜,不忘警告道:“你真要坚持这么说的话,别说肉,汤也没有!”
“你继续背,我一会儿还检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咦,咋一下子就打通任督二脉了?
“哎妈呀,人吓人会死人的你不知道吗?”
朝夕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洋洋得意的虎头。
“我不是人,我不知道!我是老虎!他没背完都有,我背对了,我要两碗!”
哎妈呀,你还挺骄傲,个傻大个儿,傲啥呢?
“还两碗,想什么屁事儿呢?你看看我像不像第二碗?”
这虎老虎还真歪头去打量她,被朝夕一个爆栗敲到脑门的王字儿上,“虎出儿,还瞅,瞅啥呢你瞅?”
你再瞅一个?
“咋,你不服?”
老虎阴恻恻地盯了朝夕半天,那嘴里的牙不停地在那交错着,呼地一下举起前爪就照着前边人来了,朝夕猛地往后一蹦就要摆开接招的架势。
不想那老虎施施然的把俩爪子往身下一藏,歪身趴下了,还从鼻子里哼出一道白气,颇为嘲讽。
“嘿,我这暴脾气!”
朝夕抬起手,作势就要再给他一个爆栗,就看见老虎俩爪子往自己脑门子上面一捂,头顶上的呆毛迎风飘扬。
玛德,血槽已空。
“吃饭!”
朝夕又捞出一个碗,盛了满满一大碗的猫饭,横里横刀地递给那只老虎。
“我不用这个。”老虎一歪脑袋,又整幺蛾子,“你倒地上。”
“不用这个用哪个?谁家吃饭不用碗?”朝夕让他气得太阳穴直跳,“倒地上?你真敢说,埋不埋汰啊!”
她拉出来那双毛茸茸的大爪子,把碗往上一放,命令道:“吃!”
白色的小碗儿镶着金边儿,和金灿灿的虎毛交相辉映,食物的温度哪怕隔着碗底也一直传导到老虎的肉垫上,暖洋洋,热熔熔的。
等朝夕收拾残局的时候发现碗没了。
“这什么老虎,什么素质,咋还连吃带拿的呢?”
真没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