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船渡魂归路》二刀不入流

2、02

　　“什么？”梁舟身子突然直起来，双手搭在了戴子晴身上，紧盯着她。
　　“对。”戴子晴同样直勾勾看着梁舟的眼睛，那里面有炽热的火焰跳动着，她感到自己肩膀上的那双手抓得越来越紧，灼热的期盼从梁舟身体里溢出来。
　　崖洞里的雨突然停了。
　　“我找到了当初那件事的目击者。”戴子晴点了点头。
　　梁舟眼里的光芒突然黯淡了下来：“别骗我了，那么久了，更何况是人间，早该化成灰了。”
　　“怎么？你的脑子连这点事都转不过来了？”她感觉到扳着自己肩膀的劲松了下来，略感不快，点了点梁舟的额头，“果然在这种地方会损害人的智力。”
　　“后代？”梁舟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
　　“对。”她笑了笑。
　　“我当初没有深入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毕竟……没想到会来这边干。那么，戴老师，给我讲讲怎么操作的吧。”梁舟眼睛里的火焰柔和起来，温和地闪烁着光芒。
　　“很简单，去找轮回神。”
　　“啊？”
　　“老江你还记得吗？”
　　“那是……？”梁舟在脑袋里搜索着这个名字。
　　“……先不提了吧，不重要。她和我关系还不错，是轮回神。我前些天去那协调工作的时候，她无意间告诉我转生之后，可以去大殿王那弄回前世的记忆。”
　　“江映航？”梁舟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
　　还在学院的时候，戴子晴和江映航走得特别近，不过与其说是她俩走得近，不如说是戴子晴在追求人家。
　　梁舟想起这层关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跟人家发展得怎么样了？居然‘关系还不错’？”
　　“别八卦！”戴子晴的拳头落在梁舟背后，打得梁舟没站稳，趔趄了两步。
　　“你还真下死手啊！”
　　“你听没听见我刚才说什么！”
　　“听见了听见了。”梁舟坏笑着。
　　“不过，你听我说……”戴子晴顿了顿，“能见大殿王的，你知道都是啥形态吧。”
　　“无所谓，只要能换来我的清白和自由，做什么我都愿意。”她眼里掠过贪婪的光芒，转瞬间被无限希望所取代。
　　“你还是老样子……行，既然这样，那我这两天协商一下，给你准个假——拜拜咯。”戴子晴转了个身，消失了。

　　梁舟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捱过。她当了十来年的渡魂神了，过着这种枯燥没有风浪的生活也不觉得难受。可是当她知道了风浪即将来临时，前面的等待期就变得无比漫长。
　　这几天崖洞都没下雨，也没孤魂野鬼乱窜。白天她就窝在船舱里，咬着代表渡魂神身份的毛笔，看着那个本子。
　　这个本子记录了历代渡魂神的故事。
　　不过她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天界的劳动力消耗特别慢，从有记载的年代到现在，除了渡魂神外，换过最多的职业也只是换了30余位神，而渡魂神的数量竟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232个。她一直用渡魂神这职业就是个刑罚这件事解释，可这个结论仔细阅读又会被推翻。虽然并没有记载渡魂神卸任的原因，但是上任的原因都有记录，因罪入职的也不过50来位，不至于换过这么多代渡魂神。
　　而且这个本子意外的薄，许多渡魂神的生平只有“敬业”二字概括，最多也是“因罪入职，勤勤恳恳，足够将功补过”这样的字眼，但是末尾总会附上一句小诗或是晦涩的短句，梁舟不太明白。
　　“千年船渡魂归路，四界亡灵孤散无。”这是上届渡魂神的故事，只有这十四个字，找不到“敬业”“勤恳”这类评价。
　　梁舟越看越疑惑，决心不再深入思考了。
　　不过我的评价会是什么呢……梁舟托着腮想着。

　　新城的天总算是晴了，连着下了一个周的雨，许一秋心里总有点闷闷的。她从窗外看出去，湿润的马路映出了匆忙的车辆，天上仍有片片鱼鳞般的云不愿意散开。
　　周末没大事，许一秋就这么坐在窗前看着新城。
　　太阳缓缓斜向西边，灰蓝色渐渐调入了些暖色调，顺便给云的边缘染上了橙色红色的光芒。随着时间推移，靠近天顶的云添了些粉色紫色，西边的天空浸在橙子汽水里，直到从东边来的人将它尽数饮完，一弯月亮从西边的天空出现，似乎想借着刚落下太阳的力量，悄悄地点亮整个夜空。
　　她被这一抹月色吸引了，初冬的新城还残存着些深秋的悲凉，太阳落下去了，却没有应有的星光爬上来。远处近处的虹彩不安分地跳动着，展示着城市的不安与剧动。
　　许一秋不喜欢这些东西蒙住天空的眼睛，她叹了口气，离开了窗台。
　　手机铃声在她背后响起。
　　“喂，一秋啊，今晚上你有时间吗？好不容易天晴了，我请你吃个饭？”电话那边响起温柔的男声。
　　牵强的理由。许清秋想着，但脸上还挂着微笑：“不了，我今晚有点事，有朋友要来我这。”
　　说完，她一愣，自己的谎话编得一天比一天熟练。
　　“那好吧，拜拜！”
　　“嗯，再见。”
　　许一秋挂断电话，莫名地开始烦躁起来，她踹开了凳子，抓了抓头发。一番折腾以后，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花洒里的热水淋到她的脸上，她抹了一把脸，甩甩手。
　　自己过的这二十多年，居然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失败，真是失败。
　　她突然又叹了口气，水已经完全打湿了她的长发，这也不能承认，交不到朋友只是因为自己。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初中的时候。她很想和自己的同桌交朋友，可是同桌是名副其实的交际花，她好像没见过没有跟她打过招呼的同学，包括别的年级和外校的。
　　晚上放学，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仍然在想着这件事：可是她又不缺我一个朋友……而且她朋友那么多……我肯定排不上号的……
　　过了一会，她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为什么自己要考虑这么多？即使她不缺我，可是我希望她成为我的朋友，这就足够了。
　　她抓了一把糖放到书包里，急匆匆地去睡觉了，她使劲闭着她的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加速明天的到来。
　　中午午休，她犹豫了好久，手里紧攥着五颗糖，向她的同桌开口：“那个……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不等她回答，就把糖塞到了她手里。
　　同桌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啊。”

　　算了……不想了。
　　许一秋冲掉头上的泡沫，关水，晃了晃脑袋，水珠溅得镜子上、墙上全是。
　　她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愣了一下，没有按开灯。她倚着墙坐在床上，轻轻解开浴巾。光滑无瑕的皮肤似乎泛着淡淡的白光。她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窗外的灯火从窗户里透过来，轻轻地包绕着她，她拉起被子，合眼了。

　　“我最近几天协调了一下。”戴子晴冷不丁从梁舟后面冒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第一呢，毕竟渡魂神这个职业，本身就有点惩罚的意味，所以让你这段时间完全成为自由神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吧，这职业也清闲，所以折中的选择是你保证24小时内至少有1小时待在这里。”
　　梁舟摘下斗笠，干脆答道：“没问题。”
　　戴子晴突然沉默了一会，开口：“还有呢就是，虽然你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翻案，但是也不能随意杀人。”
　　梁舟同样沉默了下来。
　　“生死簿上她还有十余年……”戴子晴试探着说，“你等了一百多年了，不差这么几年对吧……”
　　“我可以等。”
　　“梁舟……”子晴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梁舟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别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去吧。”
　　戴子晴将一个泛黄的新城市地图交到梁舟手里，上面有一处红色的标记，她指过去：“她的住址。”
　　梁舟点点头。
　　“你得……你得选择性的不择手段啊……梁舟。”戴子晴朝着她离开的背影喊过去。
　　梁舟听见了，但是没回答。
　　出了洞口，走几步路就是连接人间和天界的阶梯。阶梯标识掩埋在一片云里，云透出了淡淡的白光。这倒真是欲盖弥彰，梁舟想着。她离这条阶梯最近，也是对这条阶梯最不熟悉的。这说是阶梯，其实什么也没有，跳下去，跳上来，这种原始的运动方式连接了两个世界。
　　她向下看去，灰色白色混在一起，成了虚无的颜色，不时有阵阵环状的淡金色光裹挟着云气从下面涌上来。她把新城的地图往衣服内兜里塞得更紧了一些，果断地跳了下去。
　　她不自觉地闭紧了眼睛，耳边能听见呼呼的风声，皮肤却感觉不到一点热度，一阵阵云气偶尔阻碍她的下落，让她的速度慢下那么两分。闭紧的眼睛能感受到光线的剧烈变化，脑子里空空荡荡的，身体意外地是一种放松的感觉，其实这么说也不准，大概是灵魂渴望从躯体里飞出的感觉吧。
　　梁舟细致地品味了一会，正觉意犹未尽的时候，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她落在了一片荒野上。荒野四周望去没有文明的痕迹，夜空被星光染得并不漆黑，整个包裹住了她。月亮的大小正合适，斜斜地挂在西边，小得并不到乏味的地步，也不至于大到打搅星空。夏季银河耀眼的光大多已沉在地平线下，无力地灿烂着。
　　这就是人间向上仰望的样子吗？
　　不过梁舟得先解决一个问题。
　　“喂喂，戴子晴，我这是在哪？”梁舟对着面前说。
　　“啊，这个，学院没教过阶梯怎么用，对吧。”
　　这是神独特的通讯方式，没有特别说明权限的时候，默认是只接通声音，仅发起双方可见。
　　梁舟想了想：“没教过。”
　　“下落的时候你得想一个位置，比如说你想新城，那你就会在新城里的某个不会被人发现的落下；如果你直接照着地图想精确住址，就会在离那最近的地方落下。像你这样啥都不想的，那它就随便给你挑个无人区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会的！”
　　“现在怎么办？”
　　“梁舟，你是神啊。”
　　“行行行知道了，我走了啊。”梁舟不耐烦地切断通话。
　　“别断别断！你就穿这身去？”
　　梁舟低头看了看，蓑衣里面夹着破烂的土灰色粗布外衫，里面是一件绿色的衬衣。
　　“我有的时候确实想不明白，你们渡魂神的制服为什么这么丑。”即使不接通视频，梁舟也能想到戴子晴在另一边憋笑的样子。
　　“不准笑！”
　　“你怎么知道的？”
　　梁舟挥了挥手，上身换上件毛衣，下身改成牛仔裤，一身黑色隐在了背后的夜空里。
　　“哇！”戴子晴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图像权限，“你确定人类都是这么穿的吗？”
　　“……你别以为我当了渡魂神以后就不关注四界时事了。”梁舟皱了皱眉头。
　　“我虽然看不清你，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皱眉头。”戴子晴在另一边笑起来。
　　梁舟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的？”

　　许一秋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锁骨上。一阵风呼呼掠过，她正想下床关下窗，一阵浓重的睡意压倒了她。
　　梁舟飘落在她的背后，她紧紧盯着许一秋的后背，运了一口灵气。
　　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用这招，一招完美的，能够让灵魂长久保鲜的招式，缺点是对面将会在死前遭受如同巡游魔界各个黑暗角落般的痛苦以及……神很难学会与运用。学院从没教过这种禁忌招式，她从魔界偷学来的。她也知道，一旦这招出手，不论命没命中，她都是一个死罪。
　　梁舟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灵气迅速涌动起来，她似乎找回了以前的自己。那个自由的她，站在不远处，眼睛亮晶晶地向她招手。她紧闭眼睛，做着最后的决定。
　　梁舟每次想起这里，既痛恨这时的犹豫，又庆幸这时的等待。
　　许一秋翻了个身。
　　梁舟稍稍顿了一下，新城的冬风从窗子里乘机而入，撩开了挡在许一秋脸上的碎发，流畅的线条勾出边界，填满白皙的色块。她侧卧在床上，背对着新城的灯海，红色蓝色紫色绿色粉色的光在她背后跳动着，染上了边缘的夜空，几道星点从穹顶上钻出来，挣脱文明的束缚，映衬文明的繁华。
　　黑暗之间，梁舟看不真切她的五官，但似乎有种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萌发，手上的那股灵气莫名消失了，身后出现了长长的影子，梁舟瘫倒在地上，面色如土灰一般苍白。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