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扛着锄头的泥塑人

45、抚慰

　　徐延舒值班的当天并不忙。刚收完一个病人就收到徐延舒发来的微信。
　　许茂嘉:我妈说，现在就想见你。
　　看完信息的徐延舒有些忐忑。本来计划在周六的，如今提前了……
　　大概是怕他害怕和退缩，许茂嘉又发来一句。
　　许茂加:别害怕，她同意了。
　　看完消息，徐延舒整个人像被放了定海神针一般，心定了。
　　一晃到下午，徐延舒简单给韩随交代几句，表示大概四十分钟就回来，韩随摆摆手，让师兄放心去。
　　他提前订了一束花，趁着去急诊大楼的空隙把花拿上。路上遇到熟悉的医生，还招呼了几句。
　　来到病房前，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门，然后安静等着。缓缓响起的脚步声，徐延舒莫名地有些紧张。
　　下一瞬，门开了，是许茂嘉。
　　许茂嘉看见他，挑挑眉，拉着他的手就把他带进房间。
　　胡淑丽正在喝着粥，一口一口的，动作非常优雅轻柔，一抬眼就看见他们拉着手，十分亲密，她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对着徐延舒招了招手。
　　“延延快来。”
　　徐延舒一笑，把手抽出来，快速走了两步，完全不理身后许茂嘉幽怨的眼神。
　　“胡阿姨。”徐延舒把花放在床头柜上，喊了胡淑丽一声，喊完后缺有些说不出的尴尬。毕竟身份发生了质的变化。
　　胡淑丽看出他的窘迫，笑了笑，拍拍床沿让他坐下。徐延舒眉眼松动几分，落座在床沿。
　　“今天忙不忙？”胡淑丽拉着他的手柔声问。
　　徐延舒看了自己被胡淑丽抓着的手，一顿，随即轻声道：“不忙。”
　　胡淑丽：“不忙就好。”
　　话题一下戛然而止，病房里瞬间陷入让人尴尬的沉默。
　　一旁的许茂嘉噗嗤笑出声，打趣道：“没我加入不行吧。”
　　胡淑丽和徐延舒对视两秒，忽然就笑了起来，胡淑丽看着徐延舒，意味深长道：“那是自然，你见过有第一次见面没有儿子，婆婆就和儿媳妇聊得好的吗？”
　　听到这话，徐延舒向来波澜不惊的脸色出现一丝诧异，随后感觉血液从脚底开始倒流，整个脑袋都被儿媳妇这个词冲懵了，耳尖和脸颊不可自拔地泛着红晕。
　　……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饶是许茂嘉脸上都出现一抹诧异，他看着徐延舒红通通的耳尖，闷闷笑了两声，坦然对胡淑丽说道：“是啊，妈，没我真不行。”
　　许茂嘉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徐延舒更加窘迫了。
　　简直坐立不安。
　　要是让别人知道，向来冷静理智的徐医生觉得坐立不安，那真是实属不易。
　　胡淑丽提起其他的话题：“延延，你是博士吧？”
　　徐延舒点点头：“嗯，硕士毕业后去美国攻读的博士学位。”
　　胡淑丽疲惫的眼里散发出光芒：“这么优秀？！”，忽地，她瞥了一眼许茂嘉：“那真是委屈你了，你的对象都是延迟了一年才大学毕业。”
　　许茂嘉眼尖地看到妈妈眼里的鄙夷和嫌弃，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学历问题上，他确实不敢反驳和抵抗。
　　胡淑丽越看徐延舒越合眼，以前就觉得很合眼缘，如今更是。才说完这句话，她瞅着许茂嘉嘀咕道：“基因也太差了。”
　　徐延舒有些囧。
　　本来以为胡阿姨就算同意了，肯定也会有些不自在，但却没想到交谈下来很自然，他心情随着这些话也缓缓放松下来。
　　胡淑丽继续问道：“哎呀，那你妈妈知不知道？”
　　徐延舒：“暂时还不知道，本来约定的是周六晚上……”
　　胡淑丽懂了，她微微皱眉，看着许茂嘉担忧地说道：“那徐妈妈会同意吗？”
　　许茂嘉抽过凳子，靠着徐延舒坐，闻言蹭了蹭徐延舒的手臂：“徐医生，你说呢？”
　　徐延舒失笑，想了想道：“会同意的。”
　　胡淑丽还是有些担忧，漂亮的眉眼微微皱起：“会不会打你？”
　　“不会的，胡阿姨你见过我妈妈，高中家长会，你们坐一起的。”
　　电石火光中，胡淑丽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对哦，我和你妈妈还一起开过家长会，当时还聊得特别好，哎呀，我差点忘记了。”
　　徐妈妈给胡淑丽的印象特别好，性格好，长得也好看，当时两人一见如故，聊得特别开心，本来想着开完家长会加个联系方式，结果开完会两人就忘记了，后面再没机会。
　　这下胡淑丽有信心了，她看着儿子：“儿子，记得周六穿好看点。”
　　许茂嘉：“啊，哦好的吧。”
　　三人相视而笑，房间里欢声笑语，驱赶了粘稠浓厚的郁气和不解。
　　徐延舒在病房没留多久，大概四十分钟就离开了，必须得赶回去上班。
　　许茂嘉送他到电梯口，眼见头顶上有台监控，旁边就是楼梯间，他拉着徐延舒进去，亲了好几分钟。
　　许茂嘉还甚不满足，拉着他的手哀哀怨怨地道：“明晚我能找你吗？”
　　徐延舒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许茂嘉大惊失色：“为什么？”
　　怎么说呢……
　　徐延舒斟酌措辞，坦然道：“还有一关呢。”
　　许茂嘉瞬间了然，低头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以宣泄自己的不满。
　　徐延舒疼的嘶的一声，拍拍他的脑袋，像安抚小狗一样：“乖。”
　　一个字瞬间顺毛。

　　徐延舒一走，许茂嘉想到了至关重要的照片。他回到病房，陪着胡淑丽一起吃了饭，收拾干净，拿起刚出去买饭时买的苹果削皮，状似不经意间问起：“妈，那，照片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许茂嘉一问，胡淑丽猛然想起余武强，她定定看着许茂嘉，而许茂嘉在等她的答复。
　　胡淑丽稳定心神，不想让儿子知道：“就是一个花边新闻，我刚好看到了。”
　　许茂嘉眉头紧蹙，狐疑，不太相信。在国内，他没有太多的媒体关注，接受的采访也只是赛后采访，因为只想专注比赛和训练。唯一出境的影片才刚杀青，怎么就会抓拍到呢？除非是有人特意为之。
　　许茂嘉一时想不到是什么人，想到媒体，怕给徐延舒造成什么影响，他给陈青烊打了个电话。
　　陈青烊听了他的话，立即就让人查了这条新闻，半个小时后打电话回来告诉他，结果是，并没有这条新闻，从网上也只零星找到许茂嘉的一些采访和比赛视频。
　　许茂嘉这下更为疑惑了。
　　当晚，他在病房陪床。妈妈一早休息了，许茂嘉躺在沙发上，开着一盏小灯，掏出早上的照片看。
　　许茂嘉记得这应该是上次他俩一起去提蛋糕，等红灯的时候被拍的。
　　当时怎么没注意被人跟了？
　　手机探头亮了两下，许茂嘉拿起，是徐延舒发的消息。
　　dreamboat:还没睡？
　　许茂嘉立马回：还没。
　　dreamboat：睡不着？
　　许茂嘉：有点。
　　dreamboat：担心？
　　许茂嘉：没有。
　　许茂嘉不打算把照片的事情告诉他，换了个话题。于是徐延舒那边就收到这样一条信息。
　　许茂嘉：孤枕难眠，需要徐医生的亲亲抱抱才能睡。
　　徐延舒一顿，面无表情发出去一句。
　　dreamboat：下次。
　　看到这条消息的许茂嘉心情好得不断向外冒泡，感觉空气中都带着股甜味，对徐延舒赞同的回复爱不释手。
　　两人没聊多久，徐延舒没了回复，许茂嘉也不纠结，知道他不是赶去急救就是累得睡着了，于是自己收了手机安心睡觉。
　　隔日，本来还需要住几天院的胡淑丽要求出院。许茂嘉不答应，胡淑丽说在医院静养和家里静养都是一样的，何况眼下心情一好，病情自然跟着好转，如果继续住，那周六的见面不就泡汤了。
　　妈妈这样一说，徐延舒也无奈，只好办理出院手续，所幸手续并不复杂，没十分钟，两人收拾好出院。
　　刚好徐延舒今天下值班，许茂嘉给他发了消息，让他等着一道回家。
　　徐延舒答应了。
　　车上，许茂嘉开着车，胡淑丽披着披肩坐在副驾驶。后座，一脸疲惫的徐延舒闭着眼在补觉，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
　　胡淑丽回头看了看，眉头紧蹙，怕吵醒他，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延延真的很累。”
　　许茂嘉也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点头道：“他一直都很累。”
　　胡淑丽瞅着自己儿子，担忧道：“儿子，我真觉得你配不上。”
　　许茂嘉差点一脚刹车开到护栏上，他吊儿郎当，扯着唇角闲散道：“我也觉得。”
　　胡淑丽唏嘘了一声：“延延学历那么高，你就只是个本科学历，还延迟了一年才毕业。”也不怕打击到自己儿子，她继续道：“智商确实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许茂嘉无奈地笑道，嗓音压得很低：“妈，到底我是你儿子还是延延是你儿子。”
　　胡淑丽冷冷地睨他一眼：“延延。”
　　许茂嘉闷闷地笑了两声，胸腔微微震动，心情看起来确实很好：“好吧好吧，我是捡来的。”
　　胡淑丽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许茂嘉直接开车回了老宅。
　　徐延舒躺在不属于自己的，但很熟悉的气味的房间床上，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感觉所有被透支出去的精气神全部凝聚回来，让他整个人精神饱满。
　　睡醒起来，看到床头柜放着衣服和裤子，他拿着去房间的浴室洗了个舒服的澡。袖口被他用来折起，领口开了一个，被热气蒸腾的脸色透光的白。
　　有人扣了扣门，是胡淑丽，她道：“延延，醒了没？”
　　徐延舒应了一声，走过去开门。
　　胡淑丽看见他穿着许茂嘉的衣服也不觉得奇怪，见他头发还湿着，连忙道：“房间里有吹风机，你把头发吹干，天气冷了容易感冒。”
　　徐延舒点点头，胡淑丽又道：“吹完了快下楼，我熬了汤，正好可以吃饭。”
　　徐延舒不知道许茂嘉去哪儿了，但也没觉得不自在，毕竟胡淑丽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都让他感觉到像在陈家一样，妈妈似的温柔。
　　吹完头发下楼，胡淑丽已经把汤，菜都端上桌了，此时正在盛汤。徐延舒快步走过去接汤：“胡阿姨我来。”
　　胡淑丽笑了一声，一身居家服显得她很温柔。
　　她笑意吟吟地坐下，指着餐桌上的菜道：“只来得及做这几个，延延你尝尝好不好吃。”
　　餐桌上有糖醋排骨、蒜香牛肉、排骨汤……
　　胡淑丽嘴里还在说：“我听茂嘉说你胃不太好，所以做得比较清淡。”
　　其实她的手艺真算不上好，要不然以前怎么会请阿姨，请了阿姨后，更是很少下厨，那时候的厨艺一塌糊涂。去了国外，自己做饭给儿子吃，许茂嘉吃不习惯，此后，便主动揽下了做饭这个活。但为了展示自己作为婆婆的贤惠，胡淑丽大胆地照着菜谱做了几个菜，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一时有些忐忑，期待的目光看着徐延舒。
　　徐延舒眉头微皱，这一看就是花了好几个小时做的，他看着胡淑丽道：“胡阿姨，你不用迁就我，你现在应该做得是休息。”
　　胡淑丽一怔，随即欣慰般笑笑：“不是迁就，就看着你就很想照顾，而且我也不累，就是心病，看到你们我也开心。”
　　徐延舒闻言有些怔松，随后一笑。
　　胡淑丽继续道：“茂嘉被我吓了一跳。”
　　说到这，她叹了一声：“以前大起大落遭受打击，心情确实不太好过，茂嘉那时候又叛逆，所幸都过去了。”
　　徐延舒从她最后一句话听出了怅然，他不善安慰，想了想道：“我们都在。”
　　胡淑丽看着徐延舒，嘴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人生嘛，不可能一马平川，颠颠撞撞、孤苦独行才是常态。
　　但所幸，有人一直在终点注视着被浓雾遮挡的你，穿过浓雾，晨曦微光同笑容一同绽放，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