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扛着锄头的泥塑人

4、再见

　　来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徐延舒微微抬头，就看到许茂嘉皱着眉，薄唇紧抿。

　　下一秒许茂嘉的声音响起：“小心点。”

　　徐延舒顿时就懵了。

　　他觉得酒劲儿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高峰，让他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然。

　　没几秒他稍微清醒一点，直起身，推开他的手臂，稍微往后退了一下。

　　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哑：“谢谢。”

　　许茂嘉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臂有些愣神，嗓音里听不出情绪：“要不是青烊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在哪儿。”

　　青烊？

　　听到他这么亲密地叫陈青烊的名字，那瞬间他的怒火也起来了，大概是喝酒了语气也毫不遮拦起来，一点没有平时在医院的徐医生的好形象。

　　“那关你什么事。”

　　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如何，越过他就想走。

　　许茂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急急出口：“我送你回家。”

　　“不用。”徐延舒甩开他的手。

　　说完这句话他自嘲又带些惨然地留下一句：“我可不像有些人那样随随便便就能让别人送回家。”

　　这句话让许茂嘉一下愣在原地，眼神霎时黯淡无光。而徐延舒没等他反应，直接离开。

　　深夜，路边，徐延舒酸胀的脑袋被习习凉风吹得清醒了许多，只是越发疲惫和困顿。

　　大概是地方比较隐蔽，好一会儿他都不见有出租车经过，手机上的订单也一直在搜寻、等待状态。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

　　就在这时候，有人走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他的手机取消了订单。

　　徐延舒困顿的脑袋移向来人，一时有些愣住。

　　是许茂嘉。

　　这会儿他的脸上不见任何难过的情绪，只无奈道：“这儿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徐延舒眉心微拧，压抑着情绪说：“不用。”

　　许茂嘉抬了抬眼，把手机递回去，嗓音在深夜里有些平静：“还是说，你害怕和我在一起？”

　　徐延舒没好气道：“谁害怕？”

　　许茂嘉淡淡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不敢上我车？”

　　徐延舒知道，他这是又在激他。以前他最爱的打趣方式就是刺激，非得让徐延舒捂着他嘴不让说了才举手投降罢休。

　　徐延舒暗自咬了咬牙，见他脸色完全一副淡然、无所畏惧的模样，他的心境忽然就被一阵悲凉挟裹。他一点都不难过吗？他怎么就能不告而别怎么多年又一副无辜、自然的模样？

　　良久，他压下所有情绪，平淡着说：“那走吧。”

　　徐延舒特地选了后座，避免和他近距离说话。但许茂嘉略带失落的表情不断在眼前浮现，一直挥之不去。

　　一上车许茂嘉就问：“回哪儿？”

　　徐延舒不想回陈家，但又不想让他知道他居住的位置，他随口胡诌了一个。

　　许茂嘉笑笑：“住那么远？上班赶得及？”

　　徐延舒抬眼和车内后视镜许茂嘉忍笑的眼神对上，他面色一僵，不自觉移开视线，挣扎了一秒后颇不情愿地答：“未来方舟。”

　　许茂嘉边失笑边点头，踩下油门，车子滑进车流里。

　　徐延舒报完位置就闭上眼休息，但并没有睡着，隐隐约约他还能听到衣服和座椅相碰时发出的轻微摩擦音。

　　许茂嘉抬手把电台打开了，音乐声从小小的听筒里倾泄而出，带着浓浓的轻柔抚慰声，把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息拉开。

　　听着音乐声，徐延舒的心慢慢平和、沉淀下来，睡意也逐渐浓厚，感觉要睡着时，许茂嘉开了口。

　　“你给我拉黑了吗？你电话打不通。”

　　听到他的问话，徐延舒手指一紧，缓缓睁开了眼，一抬头刚好和前视镜里的目光对上。

　　他有些心虚，缓慢移开目光后淡声道：“谁知道那是你的电话，遇到陌生电话我都是这样做的。”

　　许茂嘉轻笑一声。他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不过也不会在意，毕竟自己做的事那么过分，现在一定得循序渐进。只是有时候心里的冲动压制不住。

　　正好碰上红灯，他踩下刹车。

　　随后把手机从中控台抽出来，伸手递到后面，窗外的光折射进他眼里，一片流光溢彩：“那方便加个微信吗？”

　　徐延舒本想蹦出一句“不方便”，但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终究是没说出口。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有所期待，只是有些东西还没得到完美的解释，心里那一关过不去。

　　他还是接过了他的手机，准备加微信。

　　“没密码。”

　　许茂嘉这样补充。

　　徐延舒看他一眼，低头打开手机。

　　刚一打开他的手机就愣住了。

　　许茂嘉的手机壁纸是他，而且是一张穿着校服睡着的照片。

　　照片里他趴在某人的腿上，脑袋埋在靠近腹部的位置，肩膀上还搭着一件外套。

　　许茂嘉看见他的表情，顿了顿开口解释道：“以前我们出去秋游的时候你睡着的时候拍的。”

　　徐延舒睫毛颤了颤，随即以很快的速度扫码加上了微信，又把手机扔进前面的中控台，语气平淡不已：“不用和我说，没兴趣知道。”

　　许茂嘉把嗓子眼的话吞了回去，也不再说话，专注开车。

　　等到了未来方舟，徐延舒准备下车就走。他去拉车门，不料车门咔嗒一声被锁上了。

　　许茂嘉转过身，盯着他，眼里的情绪变幻莫测，他缓缓开口道：“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式聊过。”

　　徐延舒皱了皱眉，语气冷淡：“有什么好聊的。”

　　说着他也不着急出去了，反而整个人往后一靠，双手抱胸，眉宇之间全是挑衅。

　　车厢里很暗，窗外的路灯有微弱的光打在他脸上，曾经的少年面色冷然平淡，而此时满是坚硬和拒绝。

　　深夜，外面没什么人经过，寂静无声的气息仿佛覆盖了整座城市。

　　许茂嘉笑了，连忙解释道：“我是说再见都没怎么聊过，而且前几天一直在忙着官司的事，只来得及给你打电话，结果你还把我拉黑了。”

　　说到后面那一句，许茂嘉满脸无奈。

　　徐延舒了然。心里想，原来他这么早出院是因为这件事。

　　他心里舒服了点，但嘴上依然嘴硬，无所谓道：“关我什么事。”

　　许茂嘉扯起一边唇角，换了个话题：“你这些年一直在首都？”

　　徐延舒倚靠座椅，语气不咸不淡：“嗯。”

　　“在医科大读的本科？”

　　徐延舒发出一个鼻音。

　　许茂嘉继续道：“我听护士说，徐医生很厉害，年纪轻轻就是博士了？”

　　徐延舒不知道他在兜什么圈子，目光直视他，坦荡道：“你觉得呢？”

　　许茂嘉：“我也觉得徐医生很厉害。”

　　徐延舒：“……”

　　许茂嘉继续问问题，徐延舒咬牙切齿道：“你查户口呢？问个不停。”

　　许茂嘉轻笑一声：“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徐延舒语塞，无言看着他，埋藏心底的思绪被勾起，泛起一阵阵涟漪，颇有些躁动不安。

　　许茂嘉挑挑眉，开口喊道：“延延，”

　　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延舒连忙开口打断他：“还有什么问题，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也不存在什么问题了，就这样吧，开锁，我要下车。”

　　许茂嘉还没来得及说的话被他一句话堵在喉咙，他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缓缓抬手开了锁。

　　锁一开，徐延舒立马拉开车门，随即就是“嘭”的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无比刺耳。

　　下了车，他头也不回，一股脑往前冲，只是刚走几步就被人从后背抱住了。

　　许茂嘉紧紧箍住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他的后背。

　　徐延舒一下僵住了，动也不动。

　　许茂嘉亲了一下他的后脖子，暧昧的吐气息打在他的耳后，嗓音有些低：“延延，我发微信你会回吧？”

　　徐延舒挣扎了下，没推动。

　　许茂嘉本身就比他高出几公分，而且高中还是校队的，论力气他实在是比不过他。

　　他没好气道：“看心情。”

　　果然还是个混蛋。

　　许茂嘉闷闷地笑。

　　随后徐延舒感觉到他的唇贴在他耳垂，有些湿润的感觉，让徐延舒十分不自在。

　　不过也只有几秒，随后许茂嘉用一种很正经地语气开口：“一直忘了说，延延，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谢谢。”

　　徐延舒有些愣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许茂嘉松开他，转身开车走了。

　　徐延舒步伐缓慢回到公寓，刚推开门，手机提示音响起，徐延舒拿起看，是许茂嘉发的微信：“不准不接电话，洗完澡早点睡，晚安。”

　　这一刻，徐延舒感觉自己心跳快了几分，有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高楼平地起的异样感受。

　　许久未有的感觉。

　　并且都来自同一个人。

　　当晚，徐延舒不可避免地梦到了高中运动会。

　　徐延舒入学早，16岁的时候还在念高二，因为成绩好，被班主任委派成班里的学习委员，上课前、下课后帮忙各科老师布置作业和收作业。

　　刚好那几天颂和在开校运会，一开就是三天。

　　物理老师发了两张试卷下来，同学们哀声载道，唯有徐延舒，面色平淡，抱着一叠试卷从前排发到最后排。

　　许茂嘉和陈青烊坐在最后排，徐延舒坐在他们隔壁排的倒数第二排。

　　发到许茂嘉桌时，他正蒙着校服，埋头大睡。

　　陈青烊正在玩手机，一见徐延舒走过来，翘着二郎腿，嘴里说着欠欠的话：“哟，这不是我们老班的狗腿子吗？又来布置作业了？”

　　陈青烊和他向来不对付，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消息也鲜为人知。同学们只当这是学霸和学渣之间的暗流涌动，学渣成绩不好，就嘴上过过瘾，毕竟学霸从来不当回事。

　　徐延舒瞥他一眼，语气不紧不慢：“毕竟有些人的智商有待提高，得靠试卷来评分。”

　　陈青烊一噎：“说什么呢你。”

　　徐延舒：“说你呢。”

　　陈青烊气冲冲地站起来，指着他，还没说话，被他们吵醒的许茂嘉懒洋洋出声：“干嘛呢。”

　　徐延舒的视线移向旁边人。

　　许茂嘉穿着黑色短袖，睡醒有些凉，顺手把校服套上，之后手撑着下巴，话是对陈青烊说的，却直勾勾地盯着徐延舒，嗓音沙哑：“青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陈青烊侧头瞪着自己的好友，张了张嘴，没说话。

　　徐延舒看着他，睡眼惺忪，发丝凌乱，但那双桃花眼里却带着细碎的光，看起来一点不负风华正茂这个词。

　　徐延舒移开视线，发完试卷就径直回自己座位上。

　　他拿出笔，摊开物理试卷开始做题。

　　耳边却传来陈青烊唠唠叨叨的声音。

　　“哎，你一会儿三千米能行吗？”

　　另一道声音依旧懒洋洋地：“怎么不行？肯定行。”

　　陈青烊轻嗤一声：“别千万倒在半路让我去扶。”

　　“用不着，你还是担心你的跳远吧。”

　　隔壁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徐延舒感觉心里丝丝麻麻的，像缠着一团的线，杂乱无章。

　　同桌压低声音问：“一会儿我们去操场给他们加油。”

　　徐延舒隔了几秒才回答：“嗯。”

　　下午两点，三千米，准时开赛。

　　许茂嘉平时爱运动，跑起步来轻轻松松，但三千米讲究耐力和速度，一般人能跑完全程已经不错了，何况速度。

　　才跑了四圈，许茂嘉就感觉胸腔开始疼了。

　　这会儿他处于第三的位置，最前面是两名体育生。

　　胸腔和喉咙是真疼，许茂嘉努力调整呼吸，平缓速度。

　　正在这时，操场上响起播音员用热情澎湃、激昂有力语调喊道：“高三（15）班的许茂嘉同学，你就是赛道上的一条闪电，踩着泊油赛道，绕着绿荫操场，来无影去无踪，勇夺皇冠，肆意疾驰，加油，你就是赛道上最美的风景线！”

　　最终，许茂嘉以十一分三秒屈居第三，登上了领奖台。

　　徐延舒看着许茂嘉站在不远处掐着腰，大口呼吸，汗滴从他脸颊滑下，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班上同学给他送水，陈青烊和几位兄弟搂着他去一边休息了。

　　徐延舒盯了几秒，把手里写的一些通讯稿交给同桌，淡声道：“我回教室拿水杯。”

　　说罢转身离去，同桌喊了他一声：“还回来吗。”

　　徐延舒摆摆手。

　　梦醒时分，徐延舒也不明白到底是谁先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