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扛着锄头的泥塑人

36、矛盾

　　国庆节第二天，正好是周末。殷离的婚礼在首都西区的一个五星级酒店举行，距离Verture俱乐部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七点钟的婚礼，五点就得出发。
　　徐延舒这天还在陈家，陪着妈妈吃了早饭，又回到房间处理了一些邮件，顺便写论文。
　　下午，他换上了正式的白色衬衫，衬得越发面容清隽，因为身材修长，脊背挺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禁欲和冷淡。
　　许茂嘉训练完，四点就提前过来接他。
　　从徐延舒房间窗户看出去，还能看到蛰伏在陈家外面一棵大树下的轿车，此刻它和主人一样，无比耐心地等待着。徐延舒换完衣服下楼，想着，看来自己得需要买辆车了。
　　一出门，许茂嘉降下车窗，探出个头，语调黏糊，笑容灿烂：“延延。”
　　徐延舒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今天的许茂嘉穿得很正式，竟然也是白衬衣加西装裤，这样的穿搭倒显得他正经了不少。桃花眼加棱角分明的脸颊十分惹眼，他侧过头的时候，眼角上方那颗棕色的痣十分明显，配上他白皙的皮肤，含笑的桃花眼，格外好看。
　　徐延舒一坐上车，许茂嘉就凑过来给他系上安全带，柠檬味清新扑鼻。徐延舒一滞，安安分分等他系好安全带后，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许茂嘉笑得更好看了，他开口道：“我们这穿的是情侣装吧。”
　　徐延舒低头看了一眼，确实很像。两人不约而同地穿上同一种穿搭，这让徐延舒心里泛起一丝愉悦。
　　车子滑进马路，路上徐延舒随口提起：“我也去买辆车吧。”
　　许茂嘉正认真看路况，闻言嗯了一声，带着疑惑的尾音。
　　徐延舒若有所思：“下班不方便。”
　　许茂嘉：“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来接你。”
　　徐延舒瞥他一眼：“用不着，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应该挺忙的。”
　　许茂嘉轻笑一声：“忙归忙，接你的时间还是有的，而且一周就那么一两次。”
　　徐延舒没松口，反而跳到另一个问题：“你这辆车不是俱乐部的吗？”
　　许茂嘉没防备，随口说出：“我的。”
　　说罢，车厢里忽然恢复安静。许茂嘉顿感不妙，侧头看徐延舒，眼里带着心虚，喊了他一声：“延延。”
　　徐延舒看着他，面无表情，漆黑的眼深邃得像要把人给吸进去。许茂嘉明智地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现在这个坑塌了，他得自己来填满。
　　徐延舒：“嗯？你不是说这车是俱乐部的？”
　　许茂嘉百嘴莫辩，只得坦白：“不是，是我的，你知道每一个车手都渴望拥有一辆特拉风的车吧，这车呢，是刚回国的时候用奖金买的，我没骗你，当时赎了老宅后就没钱了。”
　　许茂嘉说得一脸坦然，眼里都是真诚。
　　徐延舒扶额：“我没说你骗我。”
　　正好是红灯，许茂嘉踩下油门，侧头看着他，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徐延舒斟酌一会，嗓音温和平淡，尽量照顾到他的自尊心：“如果你钱不够，我可以给你。”
　　徐延舒直接笑出声了，大概觉得自己不能笑这么放肆，他忍不住伸手卡在自己下巴，避免嘴角弧度过于明显。
　　徐延舒瞥着他：“笑什么？”
　　许茂嘉咳了声道：“延延，你是想包养我吗？”
　　徐延舒：“如果你想的话。”
　　许茂嘉：“啊，那我不就妥妥是个小白脸了。”
　　徐延舒瞅着他，不就是个小白脸吗。
　　“怎么，不愿意？”
　　“愿意，我非常愿意。”
　　徐延舒勾起唇角，泻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六点，两人提前到了婚礼现场。
　　酒店一楼摆放着人形立牌，上面是殷离和她老公拍的婚纱照，俊男靓女，十分显眼。一楼有专门的礼宾带他们上楼。
　　婚礼现场布置在一个大礼堂，大概有五十桌，圆桌，一桌可以坐十个人。许茂嘉和徐延舒被礼宾带着在新娘专门布置的同学桌坐下。中间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上的状况。
　　在他们坐下前，已经有人坐下了。
　　桌上的人一看到徐延舒和许茂嘉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俩会来。于是徐延舒刚走过来，就有人惊讶出声：“哎，这不是徐延舒吗？”
　　徐延舒看向说话的那位女孩，好像有点眼熟，似乎是以前经常和殷离在一起的女同学。
　　徐延舒微笑道：“你好，好久不见。”
　　女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好久不见。”
　　她立马招呼人坐下，这时，有人注意到了跟在徐延舒后面的人。
　　“哎，许茂嘉？”
　　许茂嘉跟着徐延舒身后，听到有人喊出他的名字，他大方地开口：“你们好，好久不见。”
　　当初许茂嘉离开的不明不白，熟悉的朋友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何况其他隔壁班的同学。
　　这一桌上的人基本上都是隔壁文科班的，听说过许茂嘉，但是不熟，只知道理科班有个男生长得很帅，虽然成绩不怎么好，但各个运动赛事都有他的身影，在年级也有一定的知名度。
　　众人纷纷叫许茂嘉坐下。许茂嘉顺势坐在徐延舒旁边，腿紧紧靠着他的，温热透过西装裤传过来。
　　有人感叹出声：“没想到殷离把我们的理科学霸也邀请过来了。”
　　徐延舒一笑，没出声。
　　和殷离熟悉的女同学看着徐延舒和许茂嘉两个，一时在心里感叹。殷离当时很喜欢徐延舒，但是胆子小，不敢把买来的礼物送给他，还是她撺掇殷离，殷离才敢在中午没人的楼梯靠近徐延舒。
　　表白完，她紧张地等在一旁，结果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许茂嘉黑着一张脸，直接搂着徐延舒的肩膀走了。
　　她和殷离只看到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然后转进教室不见了。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他们两人依然同行，就算年少时不清楚，现在再怎么也知道他俩的关系了。
　　没有物是人非，依然如初见，属实有些难得。

　　七点，婚礼准时开始。
　　这不是徐延舒第一次参加婚礼，但感情依然有一些不同。他安静地看着门口，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殷离，抿唇微笑，挎着父亲的手从红毯上一步一步坚定地走来。红毯尽头，是暗恋她多年的男同学，双手交叉放在腹前，也是一脸微笑。
　　音乐声适时响起，英文歌，女生温柔中带有磁性且坚定的声音唱着：“I have died everyday waiting for you.”
　　许茂嘉注意到他的目光专注，侧头只看到他精致的侧脸，暖灯映射，柔和又好看。他凑近徐延舒耳边，嗓音低沉：“喜欢？”
　　徐延舒摇摇头，他只是感叹。
　　桌底下，许茂嘉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膝上，然后覆上他自己的。徐延舒侧头对他一笑，许茂嘉的心又漏了半拍，心痒痒的，想亲上去，奈何这里全是人。
　　敬酒时，殷离提着裙摆，她老公站在一旁温柔地笑着。
　　徐延舒觉得她老公很眼熟，还没开口她老公先叫他：“徐延舒，你不记得我了，我和你一起参加过物理竞赛的。”
　　徐延舒恍然，想起来了。
　　以前他参加物理竞赛时，隔壁班就有一名高高瘦瘦的男同学，叫曹骏，没想到殷离的老公竟然是他。徐延舒唇角勾起，微笑道：“曹骏，恭喜。”
　　曹骏不好意思笑笑：“谢谢。”
　　徐延舒端起一杯酒对着殷离一饮而尽，对她说：“恭喜。”
　　可能灯光反射的原因，殷离漂亮的眼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泪光，她声音有些抖，也能听出隐隐约约的不舍和感动，她说：“谢谢。”
　　看着对她扯出一抹淡笑的徐延舒，殷离思绪万千。年少时的喜欢以后就只能保存在记忆里了，她也不后悔喜欢过这样有思想、有主见且尊重别人心意的男生。
　　缘深缘浅，向来变换莫测。

　　八点，两人从婚礼现场退出来。
　　首都秋天的夜晚有些冷，只穿一件衬衫多少有些不抵寒，两人从一楼走到地下停车场。上车后。许茂嘉也没急着发动车子，他看着徐延舒，嗓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延延，你觉得这场婚礼怎么样？”
　　徐延舒正在想别的事，随口回答：“挺好。”
　　许茂嘉眼里浮现一点笑意，接着继续开口道：“以后我们也这样好不好？”
　　徐延舒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们的话题怎么就到结婚的地步了，他想了下坦白道：“我对纸面上的东西没有欲望，而且我觉得”，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缓了几秒：“我们也不需要这样的仪式去证明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茂嘉没说话，忽地沉默了，过了几秒他轻笑一声：“听你的。”
　　车子发动，直到回到公寓许茂嘉没再开口。
　　徐延舒敏锐地感觉到许茂嘉心情有些低落，轿车停下，徐延舒解开安全带，侧身下车，刚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许茂嘉手指扣在方向盘上，直视漆黑的前方，第一次没有看着徐延舒进公寓。
　　叩窗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许茂嘉的神思。他迟疑着打开车窗，车窗缓缓落下，徐延舒的身影映入眼帘。
　　许茂嘉看着他没说话。
　　徐延舒微叹一声，声音落进风里，不甚清晰，他轻声开口说：“今晚上睡这吧。”

　　两人一起上楼，电梯里，两人各占一方，都没开口说话。在玄关安静着换了拖鞋，许茂嘉往浴室方向走，想用冷水冲刷自己的神思。刚走了两步，他听到徐延舒轻声问：“生气了？”
　　许茂嘉动作顿了一下，掩饰般地摇摇头，语调装作很轻松的样子：“没有啊。”
　　身后的人没说话，反而上前两步从后抱着他的腰，身体相贴的瞬间许茂嘉感觉自己很委屈。
　　他转身抱住他，脑袋狠狠蹭在他的肩膀上。
　　徐延舒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抚：“别生气。”
　　许茂嘉嘴硬道：“没有。”
　　徐延舒不相信，他的声音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怎么会没有。
　　他叹了口气，缓声解释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很好，不需要这样的仪式和一纸书来证明我们的关系。”
　　许茂嘉没说话，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没有焦距的眼神落在门口，只是手下的动作更紧了些。
　　徐延舒继续开口：“我们可以不掩饰，但没必要向世俗公开，保持好现在的关系就好。”
　　许茂嘉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回答一句：”嗯。”
　　徐延舒拍着他的背，第一次觉得他需要认真安慰，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喊了一声：“老公。”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许茂嘉听到这个称呼后眼睛瞬间瞪大，桃花眼里满是不敢相信，他张了张嘴：“延延，你你你，你刚刚喊的什么。”
　　徐延舒连忙又快速喊了一句：“老公。”
　　下一瞬，许茂嘉抓着他的肩膀，亲吻随之而来，带着急促的力道和风雨俱来的危险。
　　许茂嘉抱着他来到沙发上，背靠沙发垫。徐延舒整个人跨坐在他腿上和他细密接吻，手指不自觉扶着他的臂膀。
　　良久，许茂嘉率先离开，气息依然不稳，他扶着他的腰，低声说：“延延，我真的很喜欢你。”
　　徐延舒整个人一顿，心口密密麻麻针扎的疼，他轻声答复：“我也是。”
　　尽管经年累日月，也从未改变。
　　没有他消息的子里，他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侥幸地想着，时间可以淡忘一切，可是当那个人重新站在眼前，淡忘的一切复又卷土重来，带着鲜红的记忆和刻骨铭心的画面。
　　两人在客厅安静地抱着，随着钟摆晃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