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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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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如期而至。许茂嘉特地从机场把她接回。
下飞机时,已是晚上七点,许茂嘉直接把妈妈接回了家里。
家里经过一个多月的打扫,再添置了一些新家具,换上暖灯,现在的家倒是有些人气了。
许妈妈跟着进门,一楼二楼,都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惋惜、遗憾的表情昭然若揭,随后就是满脸愤懑感。
许茂嘉在出去接妈妈时怕她饿着,就已经在厨房先炖好了汤,顺便炒了几个菜,这会儿去厨房把饭菜都端出来,叫她:“别看了,先过来吃饭。”
许妈妈这才下楼坐上餐桌,喝上汤时施施然道:“你女朋友呢,在哪儿?不带来我看看。”
许茂嘉一下噎住,把嘴里那口饭咽下去才道:“这才多久啊?还没成呢,再等等。”
许妈妈瞪大眼,用汤勺敲了敲他的碗,一脸怒其不争:“还不喊回家,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许茂嘉无奈道:“说什么呢妈,你这么年轻漂亮,离死还早着呢。来,吃口排骨。”
看着他,许妈妈眼里就开始泛起泪花,许茂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走到他身边抽纸给她擦脸:“干什么呢妈,这怎么哭上了?”
“我就是怕你一个人。”许妈妈泪眼婆娑的。
许茂嘉耐心地给她擦干眼泪:“你好好保重身体我就不是一个人。”
许妈妈年轻时候也是一位温柔又不谐世事的美丽女性,后来遭受丈夫背叛、家道中落、远走他乡,人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对于唯一的儿子,又想他成材,又想他过得轻松。而对入狱的丈夫也是恨意大过爱意,后来知道许理荣离世的消息,大哭一场后进了医院,出院后整个人越发坚强。
才到美国的时候,母子俩的关系十分紧张。一个想回来,一个拼了命不让他回来,把护照扣着,甚至不惜用自杀威胁。
许茂嘉一妥协就是这么多年。
后面几年母子俩的关系缓和了不少,逐渐恢复正常状态。如今年龄大了,也怕他一个人孤独难熬,许母开始催婚了,在国外给他介绍了不少女朋友,不过一概被许茂嘉严正义词地拒绝了。
好不容易哄完妈妈吃完饭,许茂嘉把她的行李箱提到以前的卧室,妈妈跟在后面长长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是散不去的郁色。许茂嘉放好行李箱后,想了想道:“要不要把阿姨请回来?”
许茂嘉说的是以前家里的阿姨,在他们家干了很多年,做饭,打扫卫生,样样都做得好,许母那时候和她关系也不错,经常照顾她。
许理荣出事,许妈妈给了陈姨一笔钱让她回去了,从此断了联系。
许母摇摇头:“算了,你陈阿姨年纪都好大了,现在肯定在她儿子家养老,反正我在这儿也住不长久,办完事儿又回去了,你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她,让她来家里吃个饭。”
许茂嘉点点头,他正有这个打算。
回到自己房间,他掏出手机给徐延舒发微信:徐医生,在干什么。
徐延舒过了半小时才回:值班。
许茂嘉低头继续发:很忙?
徐延舒:嗯。
知道他忙,许茂嘉收了手机,不再打扰他。
不知不觉中,思绪飘回高考完吃散伙饭那天晚上。徐延舒他吵了一架,并提了分手,许茂嘉并没有答应。
那天晚上他心情无比恶劣,徐延舒走后,他喝醉酒,怕被爸妈骂,醒酒后凌晨两点才回家。
本以为家里人都睡了,没想到家里灯火通明,爸爸和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妈妈还在拭泪,一见他回来,连忙擦干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回来了?”
许茂嘉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儿。他抬眼看父亲,只见爸爸一脸的严肃和疲惫。但爸爸向来是严肃脸,他也没太在意,只是多瞅了几眼。
彼时他还穿着校服,鞋都还没换,说话声还带着少年的清脆感:“怎么了?”
妈妈摇摇头,又问道是不是和同学喝酒了,怎么这么大酒味。说罢就去厨房给他煮醒酒汤,许茂嘉连忙跟上去,说不用。
不过那晚上的母亲很固执,非要给他煮。
煮完的醒酒汤没端好,不小心倒在地上,陶瓷碗碎了一地,许茂嘉脚上也不可避免地被溅到,妈妈连忙让他脱鞋,带着他去卫生间冲水。冲着冲着就不可自拔地奔溃哭了,哭得很伤心。
那是许茂嘉第一次见妈妈哭。
他连脚都没顾得及冲,连忙着急地搂着妈妈问,到底什么了。
妈妈只顾着捂着嘴哭,满脸泪水,一直在摇头。
这时候,爸爸也走过来了,心疼地把妈妈搂过去,妈妈似乎很抗拒他,边挣扎边打他,没有一点平时的温柔模样。
后来,爸爸沉着脸对他说,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飞往美国的,去你姥爷家,和你妈妈一起。
许茂嘉脑袋轰的一声,懵住了。
他质问爸爸为什么。
爸爸只疲惫着回答,没什么,就当是毕业旅行吧。
可毕业旅行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拒绝了。眼下这种场景,怎么看都不是出去简单的毕业旅行。
可由不得他拒绝,才毕业的少年,17岁,除了青春是属于自己的,其他任何东西都不是,包括未来。他没有选择权,更没有对抗现实的掌握权。
最后依然在爸爸的强压下上了飞机,并把他的一切都扣下了,除了护照,几件随行衣物。
后来去了美国,妈妈才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那一刻,他心里关于父亲的所有信念全崩塌了。
……
现在回想起来,许茂嘉依然能感觉到那股沉重又闷不做声的无力感,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细网,紧紧笼罩着他,根本无力挣扎。
那种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看不到自己的归路,也拯救不了任何一个人的无力感席卷了他整个18岁。
许茂嘉皱了皱眉,想把这些记忆甩出去,可终究是徒劳的,记忆像种子一般在他心上生根发芽,牢牢驻扎在血肉里,拔一下就鲜血直流,痛不欲生。
他放弃了。记忆之所以称为记忆,就是有值得存在、值得记住的意义和价值。
所幸,这么多年,绕了一大圈,终究还是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许茂嘉就带着妈妈往西郊墓地公园赶去。
路上,妈妈特意下车买了一束鲜花,许茂嘉也带上了爸爸最爱喝的酒,母子俩不约而同地都换上了黑色衣服。
许母穿着一条黑色长裙,乌黑带有几根银丝的头发用来木簪盘来,许茂嘉换上黑色衬衣和一个黑色长裤,一脸肃然。
墓地在一处高地,要穿过长长地一条台阶,之后左转,最中间的墓地那块就是。
今天天气不好,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母子俩不得不同撑一把黑伞。
许理荣墓碑上的照片是许茂嘉特地选了一张他二十多岁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有些严肃,不过那时候风华正茂,面容俊郎,带着希望和期待。
许茂嘉选这张照片也是希望停留在他们脑海中的,一个为了养家糊口、出人头地,而不断努力的青年,而不是后来劣迹斑斑的区长。
铭记初心。
许茂嘉静静地看着,和照片上父亲充满希冀的眼神交汇。后来的日子里他无数次说服自己,抛去他做的事,他在他心中依然还是一个好父亲,这是不可否认的。
他蹲下,用手把照片上的水流抹开,顺便打开拿来的酒,往地上洒了洒。没说话,心里却有些难过,没想到最后一次见面那么仓促,充满着叛逆和不解,不安和忐忑。
一晃,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妈妈也把买来的那束花放在墓前,眼眶微红,说出来的话依然带着气:“不好好工作就是这个下场!”
妈妈年轻时候也是天之骄女,后来和父亲在一起,许理荣对她特别好,也从未过过苦日子。只是背叛和隐瞒像根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这么多年,那根针越陷越深,生生长成了心上的一部分,所有的恨意跟着一起成长,逐渐掩盖了汹涌澎湃的爱意。尽管那只是一场意外。
许茂嘉知道妈妈心里肯定不好受,那湿润的眼角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揽过妈妈瘦弱的肩膀,似乎在给她力量。
母子俩都没说什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良久,妈妈幽幽地说道:“你爸爸啊,又糊涂又作孽。”
许茂嘉平静道:“过了这么多年,他在地下可能也早知道了。”
“他啊,唉。”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茂嘉紧了紧揽着妈妈的手:“没关系,我们现在活得好好的。”
妈妈侧头看他,语气有些抱歉:“妈妈这么多年不让你回来,你怪妈妈吧?”
许茂嘉摇摇头:“没有。”
或许一开始怪过,后来是怪自己。怪自己没能力,怪自己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怪自己对家里的人不闻不问。
终究是一个怪字。
小雨逐渐变大,母子俩没再多待,撑着伞,转身下了台阶。
洒下的酒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渗透进泥土里,没了踪迹,鲜花也被雨点滴滴答答地淋着,倒是越发新鲜了。
墓碑上,许理荣的照片被一道道水流滑过,洗净了上面的污渍,照片也越发清晰起来,隐隐约约地,严肃的面容上原来嘴角也带着一抹笑。
小雨转成大雨,母子俩不可避免地被淋湿了一部分衣物。回到车上,许茂嘉从后座抽出毛巾递给妈妈,妈妈随便擦了擦又递给他。
收拾完,许茂嘉发动车子,开口道:“我们在附近找个吃饭的地方。”
许妈妈答应了。
不过墓地周围没有吃饭的地方,他们开了大概五公里的路程终于找到一家普通饭馆。
母子俩也没挑,就地吃了。吃完饭,许茂嘉送妈妈回家,随口问了句:“妈妈你打算待多久?”
许妈妈瞥了瞥他:“你什么时候和我回去?”
一问到这个问题,许茂嘉就头疼,他迟疑道:“要是我再不回去呢?”
许妈妈很久都没再说话。
到家后,许茂嘉准备下车,正在解安全带,妈妈突然开口:“我暂时先住在这儿吧。”
许茂嘉像是怔住了,解安全带的动作都停了,随后反应过来,眉眼舒展,嘴角弧度开始上扬:“你确定吗?”
许妈妈看着他:“不过有一个条件,把女朋友带回来我看看。”
许茂嘉立马回答:“没问题。”
女朋友倒是可以带回来,就是该怎么和妈妈解释,这个女朋友其实是个男生呢?
许茂嘉有些头疼。而且不知道徐医生会不会答应和他回家,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两头为难,许茂嘉心想,得认真计划一下。
“对了,”妈妈走进屋里前又想到一件事,连忙督促,“你看看能不能联系到陈阿姨。”
许茂嘉跟在妈妈身后,点头道:“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