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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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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远在西方诸国的艾冲在电子邮箱上收到了来自莎列卡一封信。信中有沿途的自然风光和惊险经历,但详细描写了她被一个地下党救助的事。莎列卡遇到了一个麻烦事,她的摩托车坏了,这意味着她没法在开学之前来到首都大学,她只能旅行到西北方的重要城市——末成,再坐空艇回来。
艾冲连忙打开电子邮箱阅读。其实,运用各种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和社交软件都比电子邮箱方便,但在他们看来,电子邮箱就像写信一样,更有情侣之间的情调;还有一点,电子邮箱更加安全。各种社交媒体全部由私有制企业控制,而这些“正人君子”之流最害怕的就是网上冲浪的“艾冲”们,于是物理层面的“神圣”的围剿一直没有停下。相比其他手段,几乎无法被任何政府监控的世界电子邮箱是很安全的。
艾冲的电脑响起提示音时正在夜里将要睡下。一看到这是莎列卡的信,他忽然觉得这几天实在是充实得过头,充实得都忘了她。艾冲作为一个孤儿,性格又倔强,除了莎列卡没有人如此真挚地爱他。但是他会爱,他认为爱本身就是幸福的,反而被爱才是一种不自由。然而,“被爱”却是“爱”这种行为在两个互不可知主体间的共鸣,这种共鸣是无比高尚而坚不可摧的。可是,她是他的唯一所爱之人,却不是他的唯一所爱。数学的严谨,文字的玄妙,政治学的魅力,逻辑学的精妙,哲学的深刻,都使他着迷……总之,他最爱的是怀疑和求知,而西方国家和东方国家的知识正好填充了他的经历,这些是像赛利加这样的独裁的国家所不敢告诉公民的。
他在深夜中打开电脑,调整好严谨的书信格式,屏幕上瞬间显示出一行字:我亲爱的莎列卡同志。
然后他卡住了。五分钟,十分钟……他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渐渐地,趴在键盘边睡着了。
醒来时,天空尚未泛起白边,时间尚早。他醒了,但非常大脑的机能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手指已经在敲击着了。
“亲爱的莎列卡……”
艾冲这种事在赛利加是很正常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安慰她还是告诉她真相。如果用“善意的谎言”骗她,这个谎言很快会被揭穿,如果告诉她真相,她可能会对斗争有所胆怯。
“亲爱的莎列卡,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一切在赛国是正常的。你出生在资产阶级家庭,天天过着资产阶级的生活,接受资产阶级的教育。在这样一个父权社会里,你生下来至少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维护你的阶级。赛国公民受到的一切官方的教育,都是资产阶级唯恐缺失的那种把人变成机器的教育。他们不会告诉你,资本家在剥削,但会告诉你穷人都不努力,你回忆一下你的父母老师,是不是说过这句话?
……
亲爱的莎列卡,你在旅途上还会看见更多的丑恶,劳苦和压迫才是赛利加的主旋律。你会看到在厂里,矿井里,到处都是麻木的尸体一样的人,每个人都有一个悲催的故事,这像地狱一样可怕。同志,我们的生产力很发达,没有人会饿肚子,但我们住房很困难。资本家利用房价的虚高和泡沫鞭策我们继续努力,努力让他住的更好,吃的更美,而我们努力一辈子得到的仅仅是一个容身之所。
……
亲爱的莎列卡,你应该知道资本增殖必须要消费,而传统意义上的奴隶没有消费能力。尽管无数赛国百姓没日没夜地生产,却并没有因为产能过剩而引发经济危机,这是因为赛国总能消费掉这些。我们生产出的电子元件由太空农场消费,而太空农场制造的巨量经济作物是马牌振奋剂的重要原料,而且一支马牌需要近一吨的植物原料,接下来,这些马牌振奋剂又由我们消费。在这个消费循环中,资本家在每一个环节都会吃剪刀差,劳动人民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向那些寄生虫……”
他挥毫了很久,此时已经困意全无。忽然他想到纯粹写这些可能不太好,莎列卡说不定还在为我担心。还是讲一讲自己的境况吧。
“我来西方诸国,因为自学了多门西方语言而很快克服了语言的隔阂,现在还在学东方语言。西方国家与赛利加这样的中部国家有很多不同……”
艾冲写着,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要写。
在西方国家,也有“地下党”组织,叫“国际纵队”。西方小国寡民,但国家数量众多。“国际纵队”的成员来自各个国家的志愿者,他们从不为了金钱和任何一个民族而战斗,而是为了理想而扛起抢。
“同志,我在这里挺好的。我准备加入这里的国际纵队……我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来自金塔纵队,我们会跟他们并肩斗争……”
最后,他写到:“今后联盟应该加速基层群众的传播,同时尽量不要有大规模政治行动,以防惊动政府。关于联盟重大事物的信,大家最好寄给甘璐和肖凯。大学的政治氛围比较自由。尽量不要寄给邵杰,他在军营里收不到任何信件,同时军营里如果有军官稽查,有可能暴露组织。”
(二)
风月特色酒店大厦门口,老板们、军长们、官僚们、买办们、绅士们——带着他们的公文包、合同、证件、履历、薪资和欲望,鱼贯而出。
他们身后是风月特色大厦的金灯,红毯,歌姬舞女,鲜花美酒,虚荣暧昧——他们脚下是贫民窟,工厂的粉尘,扒手和奴隶,辱骂与鞭笞,烫泪和污血……
很遗憾,年轻可爱的泽可可是属于他们脚下的那一部分。
今天是泽可可进入风月特色酒店打工的第三个月底。前两个月她的工资都还被拖欠着。凌晨两点半,酒店的女孩子们服务的成功人士已经走了,大厦神秘的地下赌场还在热闹。
喧嚣结束,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终于敢把疲惫露出来。同泽可可一起的打工仔在领班孙大娘面前集合,等待孙大娘叫她们解散。
第三个月末,泽可可又一次在解散后找到孙大娘。
“孙老板,那个……我们家里有点急事儿……你看,前两个月都没有工资……”
“你好好干,不要全想着钱啦,年轻人。我们这里管吃管住,没人欠你什么的。等你发展好了,钱自然不会少。”
“可是,老板,我家……”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有理想呢?尽知道想家,也不看看你几岁了。你看我出来创业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家,这不,发展的多好。跟我好好干,将来有出息……”
孙老板又是这些令人绝望的话,泽可可知道了,这次无论如何都没有工资。
“孙老板,可是,我父亲病重了,真的急需……”这话泽可可前两个月都不敢说,这次终于道出实情。
“嗐呀呀,这种理由我见多了,什么重病,不过是想骗我。这些年轻人啊了……”她说了一大堆话,什么理想,什么物质,什么奋斗……最后甩下一句狠话:“要不然你滚回家别干了……”
泽可可只能离开孙老板,心里很是不服气——打工挣钱天经地义……不过毕竟是穷人,穷人在哪里都要受欺侮,也是“天经地义”罢,想到这里,孙大娘的强盗行径也就可以被原谅了。
这是长期在打工而无法回家的泽可可不知道的。此时的医院里,泽可可的父亲虽然醒了,但在不停地干咳,面色苍白。脊椎受到的电击使他头部以下瘫痪。同时,由于没有足够的钱购买吡非尼酮药物,他的肺组织纤维化也到达了晚期。肺组织的急剧恶化使他同时换上癌症,可是他只能强忍着剧痛,没有钱打麻药。为他续命所需的工业氧气和住院费几乎是所有的家庭开支——连房租都付不起。
他已经死了,不过不知为什么邵杰的母亲宁愿放弃她的工作也要亲自照顾一个勉强维持生命体征的死人。
泽可可自然要承担这个家庭的全部希望,但是她的工资已经被拖欠到第三个月。
等泽可可回到她们住宿的地方,在一个木板上的掉色被单里钻出来一个瘦小的躯体:“阿泽姐,终于回来了。又去找老板要钱啦?”
其实泽可可的姓氏是泽可,但这个姓氏毕竟在赛国不常见,况且这里打工的女孩子们基本都没有上过高中,所以,用孙大娘之流的话,都是阿猫阿狗地称呼对方,自然姓氏叫错也可以被原谅了。
“是啊,景妹儿,我们的工资又要欠着了。”
“你放心,以后我们好好干,钱会回来的。”
“但是……我现在急用啊……”泽可可说到这里,便转身低头,摸索地找打她的地铺。这些宿舍太矮,她根本站不直。
“我知道你有困难——我有一个搞钱快的方法。”另一个脏木板上钻出来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叫阿桂的女孩。这个女孩来风月特色已经三年了。
“什么”泽可可问。
“你可以去找孙老板的老公,他有出路。”
“什么出路?”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你猜我经常晚上不回来,早上不起来,孙老板也从不敢骂我,知道是为什么吗?”阿桂神秘兮兮地说。
“为什么?快说。”泽可可说。
“我告诉你,这里有一些特殊行业……”
泽可可的脑海里忽然记起来艾冲曾经说过这里有“特殊行业”,不过不要太为之好奇。
“啥特殊行业啊。”泽可可觉得怪怪的。
“你为什么来这里呀?”阿桂说。
“打工。”泽可可觉得奇怪,反而更加急切了。
“你有男朋友吗?”
“有。问这个干嘛。”
“真没想到呢。这么说,这个行业你应该是有从业基础的吧。”
“啊…啊,你说什么呀。”泽可可对这种奇怪的话有点恐惧。
“你就想一下,每一天都是与男朋友的新婚夜…不过,每晚的男朋友都不一样了。”
单纯的泽可可脑中闪现出一个词——麦银。没错,这种勾当泽可可一口拒绝了,其他刚进来的女孩也投来了特殊的目光。
阿桂见她们的表现,便拿出了一个有她身高一半的大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赛币。
“都是姐妹,分了这钱。”说着,拿了其中的一半塞给泽可可吗。“你家困难,我这次帮你,你也来干。”
这钱到是令其它女孩心动了,那些没有上过高中的女孩都围住阿桂,讨论怎么搞钱——宿舍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泽可可却是拒绝的。
“嗨呀呀,知识分子怎么都这样。”
“自命清高吧……”大家听到泽可可的话,笑了起来。
耳旁或忠告或讥笑的声音,于泽可可,却特别听得刺耳。低矮楼层令人窒息,溺死鬼似的这些“阿猫阿狗”们醉酒般的地对泽可可说搞钱的方法——呜呼 这总不能说这也可以原谅罢。
两天后,这个月结束,日复一日的生活又开始。泽可可突然收到了来自甘璐和肖凯的信。
原来,信里写着,就在上周,她的租住房也被扣下了。
那天,她的母亲正准备去找父亲,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哭声:“杀人啦,杀人啦……”
这声音一听就是邻居王奶奶的。王奶奶最老实,怎么会有人杀她?她刚刚探出头向左一看,右边就来了一群穿着黑短袖,手持防爆盾,胸口戴着警徽的人,一边大喊着:“执法!执法!”一边用带小钢刺的盾牌往泽可可的母亲身上打。
泽母还没问这是怎么回事,外面的哭喊声渐渐停了下来,紧接着就传来血腥味。
这时几个青年冲过来,他们骨骼和肌肉发育的尚显稚嫩,还有几个女生。这群青年跟警察扭打起来,泽母趁乱跑了出去。
出门看到王奶奶双手反绑,嘴巴被堵住,而他老伴已经被拖到马路上被几个警察暴打,血侵染在马路上,人已经没有挣扎了。他的小孙子于是抱着一个警察的腿,边哭边往里面挤,被警察一脚踹开。
她刚想往外跑,一个花臂光头的墨镜男拉住了她,那人就是她的房东。
“往哪里去,没给房租别想跑。”房东恶狠狠地说。“就是你,不交房租,欠了一千赛币。快要么还钱,要么把你女儿交出来!”
“我女儿……在风月特色打工。”
“你女儿老板是谁?”
“姓孙的。”
那个花臂青年愣了一下,小声对左右嘀咕一句,便说:“赶紧滚,总有一天你要还的,糟老太婆。”
这一整栋都是花臂青年的房产。这个花臂青年来自王氏家族,是赛利加共和国最大的寡头之一,与之抗衡的仅有马氏家族和莎氏家族。没错,莎列卡就来自莎氏家族。
突然有几个人从花臂青年后面冲出来,手持钢管,见人就威逼,然后砸东西。警察不管他们,只管大喊:“执法!执法……”
这时,有若干个年龄参差的人出来,用身体保护百姓的财产。他们问:“你们不要打人,谁欠了房租,有话好好说……”
“还TM好好说,一个人欠房租,所有人都该陪!”
“这是什么逻辑!”一个青年骂道。
“这不是你们地下党的话?一切都是公共的,这个不是你们提出的?还说什么集体主义,你们一人欠债,全员赔钱!”
“执法!执法……”警c继续喊。
原来,警c和嘿帮一起过来的原因,不仅仅是有人欠房租,主要是因为这里有人与地下党“勾结”。那群青年就是地下党,他们是高中生,没有武器,总是动嘴皮子说。他们因为这个被学校开除,又因为特殊身份很难找工作,多数男的就去矿场,死亡率高,老板招人不看政治背景,女的就去各个技院了。
此时,在警c和嘿帮的钢管与盾牌下,青年们都倒下了。泽母被一个警c用盾牌打倒,刚要爬起来又在胸口和脑袋挨了一棍,就晕了过去。
警c们冲进居民家中,把家具往外搬。能搬的全部扔到大街上,其他的全部砸碎。地下党的青年大多逃掉了,有几个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几个尚有体力的居民想要阻止的,哪怕是求饶的,都被一脚踢开。
等到强拆结束,泽母回到房前。邻居们全部不见了,也没有血迹,不过地上到处都是水。所有人家已经被锁上,透过窗户往里看,泽母存下来的五百赛币医药费也不见了。
她只能往医院去,不过院长把她堵在门口,冷冷地说:“很遗憾,患者已经死了。你把医药费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