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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能让他得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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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周一摁响了何夕可的门铃。
今天是换药的日子,他特意空出了时间。
却无人应答。
周一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用指纹开门。
几天来,他能感觉到何夕可明显的疏离。虽然以前她也没有对自己表现地多亲密,但言谈举止都算自然,两人同处一室或是有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时,她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在两人相处伊始,自己因为长久以来的习惯,刻意营造的距离感还多一些。
但这几天不一样了,何夕可已经完全不给自己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了。自两人成为邻居以来,周一出门前都会问她需不需要搭车,脚伤前她都是欣然答应,让周一把她带到超市、书店。脚伤后反而都是谢绝了,宁可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搭地铁。
一开始,他觉得是何夕可碍于自己已婚的身份,不希望跟单身男子有过多接触。但这实在说不通,首先他们两人的相处仅限于朋友的范畴,完全没有任何逾矩;另外何夕可难道是前几天才恍然大悟自己已婚了吗?如果她的防备心那么重,早就疏离了。
想来想去,周一的心口忽然咯噔一下:何夕可恐怕是察觉到自己对她超乎友谊的情愫了。
这算什么?可怜我爱而不得,帮我戒断吗?
他烦躁得很,尤其在某一天看见何夕可拎着两大包生活用品,拄着拐杖一阶一阶把东西挪上公寓门口的楼梯时,这种烦躁达到了顶峰。
看着整天在神游,想得倒挺多。
他冷冷看着这一切,没有多言。
又摁了两下门铃,屋内毫无动静,他掏出手机播语音。
那头倒是很快接了,背景音有些嘈杂,不知在什么地方。
“喂,周一。”
“你在哪里?”
“出租车上,我去医院换药。”
他终于听清那个背景音了,是车内的广播。
想起她拄着拐杖跛脚前行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不等我一起?”
那头沉默了片刻,道:“周一,我不认识你的时候,自己也能做很多事。没道理现在就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她从来都是能自己处理很多事的人。即使跌跌撞撞,不尽完美,但她也总能以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
但所谓朋友,并不是因为你能做,我就会安心撒手不管。
他有些灰心,也有些无奈:“何夕可,拒绝帮忙的确能减少他人的麻烦;但真正在意你的人,会担心。”
说完后他挂了电话,转而拨给江江好,只说自己没空带何夕可去医院,让她去接一下。
江江好还不明所以地轻责了他两句,他默默受了。
她这几天忙疯了,但昨天也是特意问过他这件事,当时他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就变卦,也难怪她不满。
自己跟何夕可之间诡异的氛围,江江好完全没有察觉。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如此善于隐藏。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回到刚与何夕可重逢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的相处如此简单自然。
但他也知道回不去,覆水难收。
只是真的需要搞得这么凄风苦雨吗?
他也一样不甘心。
却也没有办法。
再怎么尴尬,他跟何夕可到底还是命运共同体,两个人都只能硬着头皮共事。
他尊重何夕可的疏远,默默吞下担心和憋屈。
何夕可又何尝是铁石心肠,一日日加深对他的歉疚。
但有一点他们两人都很清楚,无论如何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制作他们的新剧,这是唯一能破解当前所有困局的钥匙。
而这件事,远比他们在情感上遇到的问题要难得多。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何夕可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而这段时间陈志凡那边也没来打扰,可能是上次她的一番威吓起了效用。
没了陈志凡的打扰,她剧本初稿也创作得差不多了,按理来说,事情应该稳步前进了,但她却发现周一跟江江好这段时间有些反常了。
何夕可已经第N次去公司找不到江江好了,问了公司前台,得知她每天的行程排得密密麻麻,夹缝中挤出空才能回公司看一趟,每次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而周一的反常,则是何夕可有好几次赶剧本到半夜,想去天台吹吹风,却见周一在那独自惆怅,一坐就是半宿,满腹心事的模样。两间公寓的天台是打通的,除非有客,一般周一不会使用,他似乎没有吹风纳凉舒情展意的爱好,时间都用在实打实的事情上。所以之前基本上都是何夕可在使用天台,吹一吹冷风,看一看江景,有助于思考。
但这个月开始,周一对天台的使用也太过频繁了些。
还有一点很不对劲的是,三个人的群里,最近周一和江江好都很少说话,可是之前他们讨论工作从来都是在群里,何夕可虽然插不上话,倒也能知道具体的进度。如今这群却是日渐安静。
工作只会越来越多,不可能是最近没什么需要讨论的。何夕可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不对劲的事,恐怕与她有关。
没有人告诉她零星半点,直到她偶然听到公司员工私下讨论,里面有两个字瞬间刺中了她。
“撤资”。
这天周一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眉头深锁,一身疲惫,却毫无睡意。想着何夕可应该已经入眠,他便走向天台。一推门,却是诧异:何夕可坐在那,安安静静看着他。
他直觉就要往后退,却听何夕可说:“别走,我在等你。”
没办法,他只能落座。见何夕可没有要泡茶的意思,便自己操作起来。
他也可以不做这些事,只是那样的话,他就只剩下与何夕可对视。
夜深人静,孤男非寡女。
他宁可将视线没入这一盏青绿中,也不愿向那人投递一点情动。
却听那人轻轻问:“你要撤资吗?”
他惊讶抬头,看着他的双眸中没有责怪,但有些落寞。
何夕可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语调就变得温柔。
“没有,不用担心。”周一答,又追问,“你听谁说的?”
“今天在公司无意中听见的。”
瞒不住了。
“不是我,是李海(共同投资人)。”
何夕可微微皱眉:“李哥?他不是前段时间还对这个剧充满信心吗?江江说他前期资金给的很快,是个爽快人。怎么突然……为什么?”
周一喝了口茶,拇指在杯口轻轻摩挲,思考着该不该作答,一时没有说话。
“跟我有关吗?”
周一心下一惊,捏杯盏的手指不自觉一抖,被何夕可的直觉震住。
何夕可只是行为举止看起来迟钝,但不可否认她的观察力和敏锐度,是少见的优秀。
但他还是犹豫。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他们有意隐瞒,只是何夕可刚刚经历过陈志凡的围追堵截,他们怕再刺激到她,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另外他们并没有想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如果何夕可在此时参与其中,需要做一个重要抉择,万一何夕可为了新剧做出了他们不想看到的抉择,那她的牺牲就太大了。
见周一不答,何夕可又说:“如果这件事跟我有关,你们更不应该瞒我。”
“没有瞒你,只是还没想到解决办法,不想增加你的压力。”周一摊牌。
“那就一起想办法,我不是团队的一份子吗?”何夕可反问,昂起头来看着他,像被逗怒的周三在浅浅发着脾气。
这可爱的模样把周一逗笑了。
她当然是,而且很重要。没有她就没有这部剧。
自己跟江江好又在自以为是什么呢,我们是一个团体,没有谁是谁的保护者。
他试探着给江江好发了条微信,不一会儿,电话打来了。他便走到一边接起来。
“她说得对。无论我们多么焦虑,都不能帮她做选择。”听完周一的转述,江江好说。
“可是如果她选择了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呢?”
“那也是她的选择,她会接受一切后果。我会支持她。”江江好没有半点犹豫。
挂了电话,周一看向那边,何夕可依然安安静静坐在那,风吹得她衣衫飘动,她瘦弱的身躯似乎也跟着摇摆。但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扎了根,令她无比坚定地不受任何风浪影响。
周一向她走过去,何夕可抬头看他。
“明天跟我一起去公司,李海会带个人过来。”
第二天,江江好影视会议室,五人座位暗藏玄机。江江好与何夕可坐一排,两人座位紧挨着,几乎粘着一起;对面的李海跟他带来的中年男子虽然也自成一排,却隔了不近的社交距离;周一目前的身份仍只是投资人之一,故而与江江好她们坐一排不太合适,便甚为低调地选了末座,看起来倒是与哪边都非统一战线,只是他又悄无声息地将座位往江江好她们那边移了10公分,细看之下,偏爱明显。
观察了下四周,没有人要先开口的意思,李海便很热情地向江江好她们做起了介绍:“这就是著名编剧,王林栋先生。从今天起,他就是咱们的同事了,将和咱们的编剧何夕可小姐一起,参与剧本的创作。”
说罢赶紧向何夕可使眼色:“小夕,快跟王老师问好。”
何夕可没搭话,江江好冷冷看着自说自话的李海。
周一及时打断:“还没有确定。”
闻言,王林栋倒也不恼,“哈哈”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海一眼。
李海心领神会,忙打圆场:“小周,看你说的,这不就是一纸合同的事儿嘛。”
“这不只是一纸合同的事儿哟。”这次,轮到江江好反击,“李哥,咱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法律法规咱们都懂。如今呢,剧本确实还未完结,但从创意到内容,都是何夕可独立完成的。如今剧本八九不离十了,王老师突然插进来,保不准日后会给王老师带来什么麻烦呢。这不太好吧?”
江江好这番话句句在理,瞬间李海的面儿就挂不住了,虚伪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呵斥道:“江江好,说什么呢!王老师是我好不容易请过来给咱们剧撑场面的,你不要不知好歹!”
王林栋是真沉得住气,被人戳面戳到这份上了,还是不显怒意,挺悠然地喝了口茶,拍了拍李海的肩:“李海小兄弟,你的一番苦心,这些孩子们怕是要辜负咯。”
说罢抬眼看了看何夕可,上下打量一番:“何夕可是吧?挺年轻,未来可期呀。其实我这人吧,挺爱向年轻人学习。虽然这几年承蒙圈内抬爱,写过挺多热剧,得了不少虚名,但我从来都没有以一个前辈自居,我很明白未来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嘛。我再蹦跶,还能蹦跶几年呢。”
李海连忙点头附和:“是、是、是,要论德才兼备,圈内谁不服王老师。”
王林栋一摆手:“诶,不谈那些,都是虚名。我想说的是,我真的很理解你们有情绪,谁不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呢?但是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有很多东西急不来,时间到了,它自己就会来了,那之前,再怎么争也轮不到你。”
一时无人开口,王林栋的食指在桌面上轻扣了几下,不无得意地笑了,倾身和蔼地对何夕可说:“所以小同志啊,你就当我这个老同志是来向你学习的,咱们一起努力,开开心心地把剧本创作出来,博它个满堂彩,可好?”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要论坑蒙拐骗,这王林栋的话术可比李海强多了,一番善言善语,先是不着痕迹的在自己与何夕可等人之间做了一番拉踩,又话里话外地提醒何夕可不要痴人做梦,沽名钓誉,最后又点了一下何夕可,借他这股“青凤”或许能扶摇直上。
李海佩服地五体投地,差点起立鼓掌,连胜赞叹:“王老师说得太对了,太对了,太对了啊!”
看两人一唱一和,江江好都要吐出来了,但王林栋话的落点在何夕可,她此时倒是没有什么立场即刻反驳。她无不担忧地看着何夕可,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何夕可,不要啊。你鼓足勇气逃离陈志凡,就是为了做何夕可,而不做谁背后的影子。不要重蹈覆辙!
见何夕可没接话,李海赶紧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小夕,干嘛呢,还不快点谢谢王老师。说不定王老师一高兴,收你做个关门弟子什么的……”
王林栋赶紧谦虚:“不不不,这不行,大家都是老师,都是老师……”
周一冷眼看着这一切,手往桌上一撑便要起身说话,却有人比他更快。
“我不同意。”何夕可轻飘飘的声音传来,瞬间,会议室鸦雀无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一,他浅笑了一下,重新坐好,将手默默放了回去。
然后是江江好,舒了一口气后加重语气附和:“对,我们不同意!”
剩下李海和王林栋面面相觑,被将了一军的王林栋故技重施,轻咳两声提示李海:上啊!该你冲锋陷阵了。
李海咬牙道:“你知道不同意意味着什么吗?”
江江好刚要代表公司明确一下态度,又听何夕可答:“知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何夕可。她忽然笑了一下,将两只手搁在桌上,看起来无比轻松:“我知道,真的。”
然后看着王林栋,很真挚地说:“王老师,如果有优秀的编剧愿意加入我们,和我一起创作剧本,我非常欢迎。但很可惜,你不在我欢迎的名单里。至于原因,您自己知道,圈内人也都知道。”
王林栋拂袖而去,李海追出去也被他埋汰了一顿,回来后气急败坏地嚷嚷着要撤资。
“李老板,我们有合同的。”周一不紧不慢。
李海暴跳如雷:“少糊弄我!何夕可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她交不出合格的作品!那我为什么要履行合约?”
“哼。”江江好嗤之以鼻,“恐怕无论她交出什么作品,李老板都会不满意吧。您到底是看作品,还是看人?”
“我就是看人,怎么了?”李海放泼撒豪,“你们既然不同意让真正优秀的编剧来写,那就别再想拿我一分钱。”
说罢掉头就走,却又转身回来,笑得奸诈:“有本事,去告我啊。我看看是官司等得及,还是你们的剧等得及。”
江江好手挥得极其大力:“走好了您咧。”
送走两条癞皮狗,三人陷入了沉默。
心里再没底,江江好也还是对何夕可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小夕!”
周一看着何夕可,她眼睛亮闪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听她笑了一下:“不用这样安慰我,江江。我不会觉得愧疚的。”
“本来就不用愧疚,你又没做错什么。”江江好力挺闺蜜到底。
“是。”何夕可点头,“可是在别人看来,我不免自私。新剧是我们共同的事业,我却不肯为它牺牲一点。”
“我们不需要你牺牲。”周一道。
“跟你们无关。”何夕可来到窗边,望着车水马龙,“如果我今天为了新剧,让出了署名。那么未来将有更多像我一样的编剧没有署名。事实上,我也曾经没有署名,我也知道很多编剧都没有署名。这条毫无道理的行业潜规则,不应该成为圈内人云淡风轻的默许,不应该成为编剧默默忍受的行规。所以即使今天因为我的特立独行,葬送了新剧的前途,我也一样不后悔。”
之后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哪怕对你们俩,我有深深的歉意。”
“不至于。”周一看向江江好,“是吧?江老板。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哪多。”
江江好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想甩锅。”
跟着可劲揶揄:“周老板,投资可是你带来的,你现在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不得自己收拾啊?”
周一轻咳一声:“一起嘛,江老板。咱们还分什么彼此。”
江江好又是一个白眼,手里却已经开始整理相关资料。之后越想越不对劲,问两人:“你们说,李海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来搞事儿呢?”
又想了想王林栋那张讨人厌的老脸,江江好一个激灵,看向何夕可:“难道是陈志凡?”
“不是他。”何夕可摇头,“王林栋未必认识我,我却认识他。圈子里出了名的‘癞狗’,跟陈志凡素来不对付。说白了,王林栋的毫无下限已经是陈志凡都看不上的了,不屑与他为伍。”
“这件事,我大概有点数。”却是周一淡淡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