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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两害相权取其轻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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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陈姨娘回答,娉姐儿好整以暇,继续道:“如今发嫁了红姐儿,我就更有闲心仔细教导剩下的三个女儿了,三人之中纯姐儿年纪最长,学问也最好,自然也最得我看重。眼看着纯姐儿也过了十岁,要不了几年就要寻婆家了,既然陈姨娘提了一嘴,中意像解家这样的女婿,那我就比照着解家、吴家的例子来了。”
她特意提及了吴家,说得陈姨娘眉头一跳,终于露出几分悔色,强笑道:“夫人替大姑娘寻的姑爷,自然是打着灯笼也寻不来的良人,只是我们二姑娘……二姑娘终究还小呢,论资质也比不上大姑娘那般出挑,将来……将来的事……”
陈姨娘素来伶牙俐齿,娉姐儿很少见她语无伦次,此时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她如同猫儿戏鼠的姿态让陈姨娘觉出不对来,发觉夫人只是在消遣她,陈姨娘也不知道该因为夫人并不是真的想把纯姐儿配给乡绅之流而松一口气好,还是该因为自己被人消遣而生气才好。
她难得地表露出无措,娉姐儿才觉得心头那股无名火有了个发散的出口,她冷笑着,指名道姓地责怪她:“陈苑淇,你不要觉得自己聪明,别人就都是傻子。纯姐儿为什么会知道吴家退亲的真相,又为什么偏偏告诉红姐儿,还特意挑了大婚前一天晚上去说,个中险恶用心,只要不是个睁着眼的瞎子,就都能看得明白。你也别急着撇清自己,说自己不知情,二姑娘是受了旁人的挑唆之类的话——纯姐儿前脚刚离开探芳居,你后脚就跑去添香院拱火,若说是个巧合,也太巧了些不是?”
鸾栖院里明火执仗,娉姐儿并不是孤身一人在审问陈姨娘,巩妈妈与孙妈妈一左一右侍立在她两侧,洛水、澜水、春水、碧水等大小丫鬟雁翅排开,陈姨娘孤立无援地跪在正中间,听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不留情面地斥责她,只觉得面颊火辣辣的,好似被打了一记无声的耳光。
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可解释的话却被娉姐儿堵住了,她正欲换个说辞,又听见娉姐儿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说,千真万确只是个巧合,二姑娘去给大姑娘送添妆,你并不知道她对大姑娘说了什么,只是二姑娘回来之后神色有异,你询问之下得知她得罪了姐姐,所以特意去找老爷给二姑娘求情?”
娉姐儿没有刻意模仿陈姨娘的语气声调,却已经将她心里的想法猜出了八九分,陈姨娘手足无措,咬了咬唇,飞快地作出抉择。
她伏首泣道:“夫人,妾身知道错了。您已经将当时的情况猜出了八九分,妾身不敢隐瞒,昨天妾身的确知道二姑娘去给大姑娘送添妆,也知道二姑娘与大姑娘素来不睦,或许会说些得罪人的话,刺一刺姐姐。妾身承认……对此事确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着二姑娘年纪小,又有几分任性,逞一逞口舌之快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妾身是半个奴婢,二姑娘却是主子,也没有妾身僭越了去管教二姑娘的道理……这一点纵容包庇、知情不报的罪,妾身认了!”
她磕了一个头,深吸一口气,“可是夫人明察秋毫,当可知道妾身对于两位姑娘之间起了什么争执,是不知情的!吴家退亲的真相,妾身也不是有意打探,实则是洪姨娘闲话之间,自己嚷出来的,说吴家大郎福薄,不能人道……妾身昨夜去寻老爷,却也没有别的想头,只是听说二姑娘与大姑娘不欢而散,洪姨娘转头就去寻老爷,妾身生怕她要说二姑娘的是非,这才上赶着去给二姑娘求情……”
两害相权取其轻,承认自己默许了纯姐儿故意挑事,也好过承认自己蓄意打听了吴家的隐私。前者只能算是器量狭小、唯恐天下不乱,后者却是蓄意生事,满怀恶意了。
娉姐儿拍了拍巴掌,打断了陈姨娘的诉说,冷笑着点评道:“装得真像。都这时节了,你还假作不知情,假装你所知道的吴家退亲的真相,是吴大郎坠马那点子琐碎?若你费尽心思,只打听出这么点事儿,岂不是白费了陈家又是派马车,又是请嬷嬷,乔装潜入吴家的那点功夫了?”
陈姨娘朱唇微张,惊讶地看着她。
娉姐儿高高抬起眉毛:“你是要自己说呢,还是我来替你说?”
陈姨娘心如鼓擂,咬着唇儿,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起来。夫人既然提到了陈家“派马车”、“请嬷嬷”,多半是知道了一些端倪,此时自己再佯装不知,可能瞒不过去。但不排除一种可能,夫人其实也并不知道详细,这样的说辞只是来诈自己的,若自己撑不住和盘托出,反而落入彀中。
但夫人究竟知道到什么程度?她又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两个问题想不明白,陈姨娘也不敢贸然开口。
她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又自诩算无遗策,虽然纯姐儿羞辱红姐儿出自她自己的意愿,但具体的说辞,和挑选的时间,都是陈姨娘帮着决定的。既然打起了这样的主意,当然也有收拾残局的后招,只是这一回,夫人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了。
陈姨娘知道夫人向来心高气傲,从来不曾把她们这些妾室放在眼里,就连监视,也监视得明公正道的,让家中上下造了册凡事登记。陈姨娘以为夫人干不了盯梢、跟踪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一向仗着夫人心气高、面皮薄,行一些厚黑之事。
又或者……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并非盯梢来的,而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出了内奸?
陈姨娘心思一动,自马姑姑起,将几位经手此事的仆妇都在心底过了一遍。
夫人再手眼通天,也很难接触她娘家的人手,如此看来,要数马姑姑的嫌疑最大。
可是马姑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机会和外面的人接触呢?她也没有背叛自己的动机。
陈姨娘百思不得其解。
娉姐儿见她沉吟不语,就知道她还在砌词狡辩,并没有和盘托出的打算。她本想来一句“既然你不说,那么我替你说”,好让陈姨娘尝尝惊惧的滋味,但转念一想,何必说得太过明白呢?
陈姨娘对付她,最喜欢故布疑阵,她的许多做法,个中用意娉姐儿至今都不能品出来,倒是费了许多心神。如今轮到她来对付陈姨娘,又何必说得太清楚,大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尝疑神疑鬼、抓心挠肝的滋味儿。
想到这里,娉姐儿就失了长谈的兴致,她直接跳过陈姨娘是否认罪的扯皮,开始给她定罪:“挑灯拨火,挑唆姑爷严惩洪姨娘,这罪名你是认的。帮纯姐儿探听吴家隐私,挑唆她去探芳居吵闹,这罪名你认不认?”
陈姨娘尚未理清思绪,也不明白夫人为何直接跳到了定罪的环节,听她说得情节严重,陈姨娘当然不认,伏首道:“夫人要训导妾身,妾身只能听着,可挑唆姑娘姐妹不睦,这样的名儿,妾身实在是不敢认的。”
这一回娉姐儿倒是很好说话,她轻轻地笑了笑,较之先前带着怒意的冷笑,这一笑可谓轻描淡写,叫陈姨娘觉得自己在夫人跟前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她听见夫人说道:“行,既然你不认,我也不与你掰扯。我只照着前者的罪名罚你:洪姨娘那边,你去赔个不是。”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陈姨娘料想不会那样简单,抬起头来看她,娉姐儿沉吟了片刻,继续道,“洪姨娘为此受了些皮肉之苦,论理一报还一报,你也该挨一顿鞭子两个巴掌,才算是偿还了。但洪姨娘受罚,也有些咎由自取的味道,若这样罚你,似乎是太重了些。”
陈姨娘自诩心如止水,却也忍不住跟着夫人的话音心潮起伏,她素来自矜身份,十分要面子,若自己真的受了皮肉之苦,实在是太下脸面了。
“可这事若放在平常,倒也罢了,偏生赶着红姐儿的好日子,险些叫咱们家在亲故们面前出乖露丑,事关郦府的名声,不小惩大诫一番,就怕陈姨娘不长记性。”
“《礼记·昏义》有云,女子四德,德容言功,你与洪姨娘不睦,待纯姐儿不慈,是为失德,在姑爷面前言行有失,又为失言,四诫你犯了一半,可见是女儿家的蒙学不曾学好……”
陈姨娘试图与夫人讨价还价:“夫人,挑唆二姑娘的罪名,妾身并不敢认,何来‘待二姑娘不慈’的说法呢?”
娉姐儿答:“你可还记得你刚进来的时候我问你,是否真的羡慕红姐儿的亲事,希望纯姐儿也能配得好亲?彼时你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可见要么是觉得红姐儿的亲事不好,要么是不希望纯姐儿配那样的亲事。我也不知道你是在指责我给红姐儿配的亲事不好呢,还是巴不得纯姐儿不好?我私心里揣度着,料想陈姨娘是不会对我有微词的,所以想必是后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