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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相敬如冰相妗如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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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日,洪姨娘算是真正想通了,打扮得很齐整,厚厚的脂粉遮住了眼下的青影和脸颊上的巴掌印,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挤在新房里看红姐儿开脸上妆。
红姐儿晚上没睡好,看着精神头不大好,但幸好年轻底子厚,底妆上完,就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半点看不出憔悴来。
看见娉姐儿进来,红姐儿抬起头来,冲她抿出一个笑。
娉姐儿今日也着意打扮了,一身庄严中不失喜庆的绛红色,因着她这个后母年纪太轻,就刻意穿得老气一些,免得看着太违和。
她今日要忙的事情很多,风风火火进了新房,见洪姨娘母女都没什么问题,才放心下来,又冲红姐儿叮嘱了许多,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是外头已经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解家亲迎的队伍到了。
女家的流水席布置在宴息处,郦轻裘穿得人模狗样的,正朝殷家的亲戚拱手,娉姐儿盯了他一眼,见他也没什么异常,心里又放松一些。见云澜察觉到她的目光顾盼过来,娉姐儿就吩咐她知会郦轻裘一声,说是亲迎的队伍到了。
等云澜去了,娉姐儿自失地一笑,心道:再没有谁家的主母比我更操心了,又要担心女儿,又要担心女儿的姨娘,还要担心女儿的爹,婚礼拢共这么几个主角儿,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说话间,娉姐儿又迎来亲朋好友们一片“恭喜”的热潮,只好打叠起精神寒暄招呼。陈姨娘与纯姐儿的缺席也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只有一个愣头愣脑的严太太问了一声“府上二姑娘怎么不见”,被娉姐儿以“纯姐儿脸上出疹子,见不得风”为由搪塞了过去。
等新娘子聆听了规训,拜别了父母,被族兄背着上了花轿,宴息处流水席开席,娉姐儿才算是有了闲暇,立马回了鸾栖院,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她几乎是一晚上没睡,晚上和洪姨娘“促膝长谈”到深夜,早上又起了个大早盯着厨房为筵席备菜,此时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疼。
她躺了一会儿,又去后一进的屋子里看了看儿子,可巧下人来报,说是她的弟媳方氏过来寻她说话,娉姐儿便与方氏闲聊起来。
方氏正在说她如何协助好哥儿打理殷家的田庄,这时候门帘子忽地一掀,洪姨娘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进来,见里头客在,复又缩了回去。娉姐儿眼尖,一眼看见来人,呵斥道:“洪姨娘,你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做甚?”
洪姨娘被发现了,只得面上赔笑,唤道:“夫人,妾身有事要回呢。”
娉姐儿本就不耐烦兜搭她,当着方氏的面,见洪姨娘这样蛰蛰蝎蝎,越发觉得丢脸,三言两语把她打发走,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方氏脸上笑容宛然,见到洪姨娘既不惊讶,也不嘲弄,更没有多余的好奇。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倒是得了娉姐儿的好感,让她联想到姚天锦来。
想来方氏自家也苦,好哥儿并不是什么深情专一的人物,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时候也曾好过一阵,可时间一场,好哥儿故态复萌,待方氏又冷淡了起来。娉姐儿还曾为方氏出过一回头,拿住好哥儿问话来着。
好哥儿对着姐姐,倒也诚恳,实话实说,道是觉得方氏容色寡淡,并不是他思慕的美人儿。
娉姐儿被噎得一时无言,方氏虽然生得清秀,可姚家出美人儿,比起与好哥儿朝夕相处的娉姐儿、婷姐儿,甚至姚氏,方氏的容貌就显得平常了。就连好哥儿都是出了名的好相貌,方氏站在他身边,的确被映衬得黯然失色。
好哥儿只怕是新婚之夜刚揭开盖头,就觉得失望了。新婚头几个月的恩爱,多半是看在太后指婚的面子上,装出来的。
方氏还没过门的时候,好哥儿房里就摆着一对儿春月秋华,虽然不如郦轻裘那般荒唐,但想来方氏看见自己,也没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心思了。
娉姐儿顿生同病相怜之感,破天荒地起了倾诉的欲望。
实则倾诉欲由来已久,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谈天对象,只能压抑着。
说给长辈?姚氏之流肯定不能理解娉姐儿的苦楚,余氏固然通情达理,也不好管隔了房的小辈闺房里的私事。
说给平辈?顾湘灵之类的表面朋友,多半明面上陪着叹气,背地里目光灼灼,当成一场热闹;谢握瑜之类的真朋友,远嫁之后天各一方,各自操心着自家的鸡毛蒜皮,除了同情和互相打气,实则也帮不上什么。
说给其他的外人,就更不现实了,毕竟这样的苦楚也在家丑的范畴,家丑不可外扬,早就是家家户户根深蒂固的思想了。
可方氏来得这样巧,她不是什么外人,姑嫂之间互相知道彼此的难处,又意气相投,愿意彼此帮扶。方氏的为人,又是极为温厚可疼的,娉姐儿不觉得自己此刻的倾诉会成为将来伤害自己的刀刃。
于是她长叹一声,打开了话匣子:“弟妹是自家人,也不怕你看笑话……”
她略去吴家那点子是非,只将洪姨娘的闹剧说了,末了叹一口气,埋怨道:“这个家里,真真是乌烟瘴气。”
方氏有心开解,但苦于无从置喙,毕竟郦家境况复杂。她将宽慰的话车轱辘似的颠来倒去说了几遍,自家也觉得无味,于是转移话题,称赞起了鸾栖院的陈设。
要夸到实处,自然少不得观察,这一观察,就让方氏觉出不对来:鸾栖院内布置清雅,处处显出女主人的情致,却半点没有男主人的影子——自家这大姑姐,只怕和丈夫分居已久。
方氏根据缓哥儿的年纪,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猜测多半是缓哥儿出生之后,夫妻二人就不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
她不由地暗暗心惊,心中又隐隐有几分羡慕,如果自己的娘家也有宁国公府那样的底气,如果自己也能有个儿子傍身,即使夫妻之间并不相敬如宾,日子是不是也能过得舒心?
娉姐儿在一旁坐着,见方氏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脸上渐渐露出了然的神色,猜测她已经发现自己夫妻分居的事。但方氏虽然流露出片刻的惊讶,却没有说破。
有心人不必说,无心人说不通。
她不禁想到了姚氏。姚氏的观察能力也不算差劲,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缓哥儿是一张很好的护身符,自从他出生,姚氏每回到郦府,满副心神全都放在缓哥儿身上,一到鸾栖院就飞奔到缓哥儿的所在去逗弄他,完全没有发觉郦轻裘住到了添香院去。
娉姐儿原也没打算刻意瞒着姚氏,想着她迟早要发现的,发现之后定然要表露出不赞同,劝告自己将男人拢回去。届时母女之间指不定还有一场架要吵,所以她也没有特意知会姚氏,秉持着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消极态度。
娉姐儿自方氏想到姚氏,又自姚氏想到了洪姨娘,想到了昨日自己将洪姨娘与姚氏的母爱联系到一起的遐想,如此思绪形成了闭环,又回归到方才打开娉姐儿话匣子的洪姨娘身上。想到自己还欠了洪姨娘母女一个交待,今日办完筵席,回去还要审问陈姨娘,她就觉得头大如斗。
方氏察觉她的疲倦,就借着亲戚间的话题,搭讪了几句,告辞了。
是夜众宾散去,娉姐儿让宴息处刘管事盯着厨房拆灶台,指派髻云将红姐儿喜事的人情往来造册,自家得了闲儿,才命人将陈姨娘带到了鸾栖院里。
她懒怠管教纯姐儿,只打发人到却辇阁传了话,请姚天锦明日好生教训纯姐儿,务必让她认错,等红姐儿三朝回门的时候好生给姐姐赔不是。
等陈姨娘来了,见到鸾栖院里灯火通明,夫人虽然面有疲态,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神情严厉,似乎并不打算将事情草草收场。
陈姨娘心中有几分惶恐,但很快镇定下来,鸾栖院里虽然是夫人的一言堂,但自己为人所知的罪过也仅仅是在老爷生气的时候搓火,挑唆他打了洪姨娘,关于红姐儿和吴家那点事,尽管被纯姐儿嚷了出来,但明面上还是找不到她和此事的勾连。夫人硬要罚她,也是师出无名。
不等娉姐儿说话,陈姨娘就主动自陈罪责,承认自己不该摇唇鼓舌,在老爷气头上火上浇油,害得洪姨娘吃了挂落。
娉姐儿闻言,知道陈姨娘有心打太极,分明对自己被关禁闭的真正理由心知肚明,偏生挑了轻的说,对自己暗地里打听吴家的隐私,以此攻击红姐儿的险恶用心只字不提。
陈姨娘越是这样,娉姐儿越想在她那张永远文静从容的秀丽面庞上看出无措来。她板着的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问陈姨娘:“陈姨娘真的是那样想的吗?”
陈姨娘心里有鬼,闻言微露紧张之色:“什么?”
“就是你对着姑爷说的那句话——洪姨娘的女婿若陪给纯姐儿,你都要欢喜得念佛,陈姨娘,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