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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至纯之爱至蠢之碍 ...

  •   洪姨娘并没有死成,她状况不对,手底下的一对丫鬟生怕担干系,一个两个都不错眼盯着她,生怕她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让她们受池鱼之殃。
      洪姨娘才将两个丫鬟都支使出去,自己套上绳结踢翻凳子,凳子倒下的响动就惊动了丫鬟们,连忙飞奔过来鸡手鸭脚地把人救下来。
      洪姨娘脖子上连绳子的红印子都不曾勒出来,咳嗽了几声就恢复如常,躺在日新楼里捶足顿胸,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在娉姐儿得到消息赶过去之前,哭声已经惊动了紧邻的探芳居。红姐儿本就心乱如麻,在嫡母的安慰下好不容易调整好心绪,决定安心待嫁,等着三朝回门日再来听一听母亲对纯姐儿母女的处置,就连添香院里洪姨娘挨打的事情,家中上下也都小心翼翼地瞒着她。谁知半夜里忽然听见生母放声大哭,哪里还能安枕,穿着寝衣就要往日新楼跑,她的丫鬟们苦苦拦着,娉姐儿赶到的时候她们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
      娉姐儿见状,本来预备迈向日新楼的脚毫不犹豫地拐向了探芳居——比起听不懂人话的洪姨娘,红姐儿要好沟通得多。
      红姐儿见母亲来了,也不再折腾了,她一把握住娉姐儿的手,发觉她的手和自己一样冷冰冰的,她带着哭腔问到:“母亲,我姨娘怎么了?我在屋子里听到她的哭声,旁人却不肯告诉我她怎么了,也不许我去看……”
      娉姐儿握着她的手,一面将她往屋子里拉,一面柔和地责备她:“春寒料峭的,你就这样穿着寝衣往外头冲?也不怕着凉了,想拖着鼻涕上花轿呀?”花屏见机行事,连忙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大氅披到了红姐儿的肩头。
      似红姐儿这样暴脾气的,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感受到这点关心,整个人都软了几分,花屏给她披了衣裳,她配合地伸手拢好,听见娉姐儿继续道:“你姨娘的性子,你还不明白?她今夜是别想安枕了,一半是舍不得你出嫁,一半是咽不下群玉斋的那口气,思绪又浅,也没什么顾忌,就大哭大闹起来。”她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尽可能地轻描淡写。
      红姐儿不疑有他,想到洪姨娘的为人,一下子就信了。当时洪姨娘听了纯姐儿的话,从探芳居跑出去,却没有回日新楼,红姐儿就猜测她肯定是去给自己讨说法,不是找陈姨娘算账,就是去找郦轻裘或者娉姐儿撑腰去了。这会子半夜里哭哭啼啼,多半是她找的大腿没能如了她的意,当场清算纯姐儿,所以半是觉得自己悲苦,半是埋怨上头不公,才大哭大闹起来。
      这样的想法很说得通,红姐儿愈发将娉姐儿未说出来的苦衷都自行想象和理解了,她松了一口气,歉疚地看向娉姐儿:“母亲的考量,女儿都明白的。明日是女儿的好日子,母亲投鼠忌器,才不能立马处置纯姐儿,实则还是看在女儿的份上。母亲向来明察秋毫,定然不会让女儿白白受这样的气,女儿相信母亲行事公道。我姨娘……的确是不懂事了些,让母亲操心了。”
      红姐儿与洪姨娘常年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自来容不得旁人说半句洪姨娘的不好。今日破天荒地承认了洪姨娘的不懂事,已经给足了娉姐儿面子。
      娉姐儿见她懂事,一颗心愈发又酸又涩,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能体谅你母亲,实在是再暖心不过了。你快去歇息罢,明日还要一早起来上妆,可别顶着黑眼圈起来。我还要去看看你姨娘,就不多留了。”
      红姐儿的一句“投鼠忌器”,算是说着了。娉姐儿进了日新楼,还不敢敞开喉咙,生怕才躺下的红姐儿又被惊起来。她压着嗓子,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躺在湘妃椅上喘气的洪姨娘,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不足?寻死觅活给谁看?就因为姑爷打了你几巴掌?且不论为了这样的烂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底值不值得,你就是为了这打定主意要寻死,你也很该吊死在他卧房门口,叫他下半辈子都吓得忘不了,你死在日新楼有什么用?”
      不仅是娉姐儿,鸾栖院与日新楼几个知情的丫鬟,都是一样的想法,或是觉得洪姨娘挨打受辱,或是觉得她向老爷所求未能如愿以偿,才想不开寻了短见。
      洪姨娘闻言,却委屈得大哭起来:“夫人,我不是因为老爷才寻死觅活的,我是因为……”
      娉姐儿见她又嚎啕大哭,连忙道:“你要说话就好好说,不许哭!一哭起来谁还听得清你说的是什么?”
      等洪姨娘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能够口齿清晰地说话,娉姐儿才算是理清了她的思路。
      原来,洪姨娘不希望红姐儿嫁到解家,而是希望她能依然嫁到吴家。郦轻裘驳回了她的请求,还要责打她,娉姐儿也清楚地告诉她红姐儿与解家的婚事板上钉钉、绝无转圜。
      洪姨娘不是绝望了,而是另辟蹊径,决定以她自己的方式来阻挠婚事——在婚礼前夜红姐儿的生母吊死了,按照盟朝的礼法,红姐儿要为生母服孝三年,婚礼自然不能成,或是另外请期,或是直接告吹,如此就留有余地,可以重新议亲。
      洪姨娘相当于是拿自己的一条命给红姐儿“争取”了三年的孝期,好让家里的两条大腿头脑冷静下来,从容地重新考虑红姐儿的婚事。
      娉姐儿听完洪姨娘心里的小九九,气得眼前发黑,先前亲眼目睹郦轻裘打她,娉姐儿还觉得郦轻裘贼心烂肺,完全没救了,如今却忍不住觉得他刚才打得轻了,没把洪姨娘脑子里的水打出来。
      她原本是想不去管洪姨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安抚住她让婚事体体面面地过去,如今看来,不先弄明白洪姨娘神奇的大脑究竟在思考些什么,问题非但解决不了,还会产生更严重的新问题。
      于是她按捺着性子,问她:“你究竟为什么非要红姐儿嫁到吴家?是她跟你说她想嫁给吴大郎吗?”
      洪姨娘见夫人终于肯听她说话了,神色都明亮起来,摇头道:“大姑娘倒是没有这样说,只是妾身想着,大姑娘受了吴家的奇耻大辱,如果不能让吴家回心转意重新求娶,这口气怎么也不能咽下去。即使嫁去更好的人家,也一辈子顶着‘吴家弃妇’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所以你不是因为觉得解家不好,才说甚‘解家嫁不得’,就是因为这一口气,才不惜上吊也要搅黄和解家的亲事,逼迫我和姑爷重新考虑吴家?”娉姐儿难以置信地问道。
      洪姨娘愣了愣,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被夫人这么一总结,显得十分愚蠢。但她还是坚定地点头:“对,夫人,您是不晓得我们大姑娘,她看着和顺,内里却是一根筋,倔强极了。若她一辈子不知道真相倒是罢了,既然今日被二姑娘捅破,叫她知道吴家拒亲用了托词,她心里一辈子过不去这个坎儿。况且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这口气顺不过来,大姑娘一辈子如何能好?”
      娉姐儿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吐槽,她想说红姐儿看着也不怎么和顺,又想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不是这么用的,还想说红姐儿固然受不得气,但在她心里面始终是把洪姨娘这个生母看得最重,如果她那一口气是用生母的命换来的,给她的打击是吴家跪在地上磕一千个响头都挽救不回来的。
      但是在万千吐槽之外,她感受到了更重要的一点消息:洪姨娘爱红姐儿,胜过她自己的性命。
      姚氏是不是也这样爱着自己呢?
      娉姐儿忍不住想。
      或许她的爱和洪姨娘一样,在旁人看来是愚蠢的,在被爱的人看来是沉重的,在过程看来是鸡飞狗跳的,在结果看来是好心办坏事的。但在给出这份爱的人看来,她的爱是无瑕的,是纯粹的,是倾其所有不遗余力的。
      娉姐儿心里五味杂陈,她望着狼狈不堪但目光坚定的洪姨娘,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吴大郎已经娶妻生子了,你搅黄了红姐儿的亲事,你让她怎么办呢?是让她嫁给吴大郎当妾,还是嫁给二郎、三郎,和大郎大眼瞪小眼,忍受一辈子的尴尬?”
      洪姨娘显而易见地一愣,随即理直气壮道:“妾身没有想过,不过夫人比妾身明白得多,肯定有办法的。”
      娉姐儿被气笑了:“你倒是看得起我。”
      被洪姨娘的蠢主意一搅和,娉姐儿觉得自己的怒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是为了红姐儿好,就要先想明白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都未必忍不了吴家退亲那口气——说实在的,我今日也和她谈过两次了,比起吴家,她更介意的是纯姐儿居心叵测。解家待这门亲事的诚意,你也看在眼里了,红姐儿对于吴家没有多少芥蒂,对于嫁到解家是千肯万肯。你今日若是死了,她解家嫁不成,又要让纯姐儿看了笑话,你自己思量,你这是不是帮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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