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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神昏昏伤心人夜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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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此冷遇,纯姐儿不以为忤,依旧甜甜地笑道:“姐姐的闺房布置得真好看。”
红姐儿敷衍道:“妹妹别心急,等几年后妹妹出嫁,母亲和陈姨娘一定将妹妹的闺房布置得更加好看。”
红姐儿已经将不欢迎写在了脸上,纯姐儿却似乎有不识脸色之嫌,依旧东拉西扯地跟她扯着闲篇:“这春暖花开的时候喜事就是多,头一件就是姐姐的好日子,可巧还有亲戚家里将要添丁,难怪灯花爆了又结,喜鹊叫了又闹呢。”
洪姨娘在墙根下好奇地想:亲戚家要添丁?是哪一家?难不成是殷家?那个刚过门的方氏,转眼就有了身孕?真真是好福气。
红姐儿不愧是洪姨娘的女儿,思路与她如出一辙,虽然不待见纯姐儿,但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是哪一家亲戚要添丁?难不成是殷家的小舅舅?”
纯姐儿清脆地笑了笑:“哎呀呀……并不是小舅母有喜,倒是我失口了,实则那一家如今已经不是亲戚了,我却一时改不了口,还当人家是姐夫呢……”
洪姨娘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可以想得出纯姐儿夸张地掩住口,假装失言的模样。
红姐儿的脸色难看起来,皱眉道:“什么姐夫?”
纯姐儿能有什么姐夫?唯一的长姐就是她红姐儿,红姐儿还没出嫁呢。
纯姐儿笑道:“就是吴家的‘前’姐夫呀,姐姐,你说巧不巧,三月里你刚好要出嫁,吴家长房就要添丁,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好事成双’?”
“你在说什么?”红姐儿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轻,窗外的洪姨娘要敛气凝神才能听清楚,“吴大郎不是……他都没有娶亲,哪来的添丁之喜?”
“哎呀,姐姐的消息也太闭塞了些,你难道不知道?去岁年底,姐姐和解家议亲的时候,吴大郎就成亲了,女方是香河当地的地主,阖家上下的田产加起来,没有母亲陪嫁的一个庄子大,那郎氏相貌平平,更是连给姐姐提鞋都不配。”纯姐儿咯咯地笑着,笑声清脆得赛过风铃,“妹妹得知消息的时候还纳闷呢,这吴家是不是眼瞎了,放着天仙一样的姐姐不肯娶,宁可娶这么个村妇当长媳……”
这消息如此劲爆,洪姨娘听得心砰砰直跳,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听见红姐儿愤怒的反驳:“你知道些什么,吴大郎他是……他们家里没有办法,才……”虽然夫人不好明说,洪姨娘为了让女儿尽早从伤心中走出来,私底下早就跟女儿把话说透了,红姐儿是知道吴大郎不能人事,才退亲的。
纯姐儿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姐姐,你错了,你是不是想说,‘吴大郎坠马不能人道,为了不耽误你,才取消了亲事,娶了个村姑充门面’?你错了,吴大郎好得很,郎氏如今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若吴大郎真的不能人道,是谁蓝田种玉,让郎氏有喜的?你被骗了,你和母亲都被吴家骗了,吴家千真万确就是看不上你,不愿和郦家结亲,又不敢将郦家得罪狠了,才找了个托词,想让你和母亲平心静气地接受退亲的结果。”
她叹息了一声,表现得很可惜的样子:“姐姐真可怜,身为昌其侯的孙女,四品官家的长女,居然要下嫁给乡绅之子……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怜的,就是连乡绅之子都看不上你,不肯要你,噗嗤……对不起啊,妹妹忍功不好,实在是忍俊不禁,姐姐担待……哈哈哈哈哈哈哈……”
纯姐儿放肆的笑声回荡在洪姨娘与红姐儿耳畔,如同魔音穿耳,令人神昏目眩。洪姨娘听不清红姐儿说了什么,心乱如麻间,为人母的本能支配着她,她飞快地奔向室内,虚浮的脚步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她却浑不在意。
洪姨娘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明间,拽着纯姐儿往外甩,近乎凶狠地呵斥了一句“走开”,然后一把将神思不属的红姐儿揽在怀里。
纯姐儿被洪姨娘甩得撞在了屏风上,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她眉心闪过一丝戾气,及至看清了来人,却不怒反笑,掩唇道:“呀,洪姨娘也听到了?”
她打趣似的冲洪姨娘笑了笑,眉梢眼角掠过一丝不属于十岁女孩的戏谑,透过她的身影,洪姨娘反复看到了十年前的陈姨娘,彼时她正值最好的年华,甫一来到老爷身边,就将她比到了泥地里……
纯姐儿正用她那与陈姨娘肖似的眉眼传递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洪姨娘,你来得正巧,姐姐真可怜,你可得好生安慰她。可别让姐姐过于失态,连这个退而求其次的解家,也不肯要她了。”
纯姐儿复又轻巧地笑着,好整以暇地款款出了明间,走到门帘处,又似想起了什么,蓦然回首:“哦,是了,吴家都看不上大姐姐,也不知道解家究竟是怎么看上的?难不成是解家私底下有什么暗疾、龌龊、隐衷之类的,才肯如此俯就?”
等纯姐儿摇摇摆摆的身影从探芳居消失,洪姨娘这对不中用的母女已经迷迷瞪瞪。红姐儿成了个哭得眼睛通红的泪人儿,到此时都上气不接下气。洪姨娘则好似三魂七魄不能归元,同手同脚地朝外头走去,嘴里念念有词:“解家,嫁不得了……二姑娘虽然巴不得我们不好,但有一句话是真的,吴家尚且看不上咱们,要寻了由头退亲,解家凭什么与我们结亲?肯定是夫人……夫人急着打发你,随意挑了个外头光鲜里头苦的人家。我……我不能让我的大姑娘受苦,得、得去求老爷、求老爷!”
暮色四合的时候,添香院里来了一位稀客。云澜听闻下人的通传,便征询似的望向了郦轻裘。
郦轻裘才就着她的纤手吃了一筷子菜,美滋滋地嚼着,听说是洪姨娘来了,眉头了然地一挑,冲云澜笑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明儿红姐儿出嫁,洪姨娘这个贪多嚼不烂的,又过来替她女儿扒拉私房。我懒得见她,你开了我的私库,随意拿点什么首饰将她糊弄走就是了。”
云澜得了吩咐,就依言匆匆挑了件金光灿灿的首饰,到厢房去给洪姨娘传话。
这一照面,云澜却被吓了一跳,洪姨娘满头的虚汗,面色通红,嘴里嘀嘀咕咕的,仿佛被魇住了,见云澜进来,她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如同大灯笼一般,唰地盯了过来。
云澜忍住了倒退几步的冲动,勉强同洪姨娘见礼,将那件金子打的头面放到洪姨娘手边的桌子上,借郦轻裘的名头说了几句吉祥话。
洪姨娘却充耳不闻,甚至不曾分神看那头面一眼,口中念念有词:“求老爷,解家的亲事不能成……”
云澜伺候在夫人身边的时候,就对洪姨娘的出格有所耳闻,此时遇到这样的场景,本能地觉得她又在出幺蛾子。并且这一回出的幺蛾子简直荒谬,明日就是红姐儿的好日子,洪姨娘居然挑在今天傍晚请求老爷出手搅黄了亲事。分明前一日洪姨娘还对未来的女婿十分满意,在和光园里到处炫耀着解家是多么好的东床佳婿。
但看洪姨娘的状态,似乎不止是神志不清这么简单,大抵是病了。
云澜在请大夫与通知夫人之间摇摆了片刻,最终偏向后者,洪姨娘口中说的东西,被大夫听见可不是什么妙事,还是交给夫人定夺更为妥当。
她朝外头喊了声“来人”,等她跟前听用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她却又摇头说了声“罢了”,掏出帕子匆匆拭了拭衣襟上被郦轻裘溅上去的酒渍,快步向鸾栖院走去。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是否通知老爷,因为郦轻裘实在不像一个能作出高明决定的人。
云澜固然行事妥帖,奈何分身乏术。因着判断兹事体大,她决定亲自向夫人报信,却顾不上在她抽身离开添香院之后,魂不守舍的洪姨娘自己走到郦轻裘所在的西次间,贴着他的膝盖跪下,抱住他的腿,没头没脑地哀求着——
话分两头,鸾栖院里娉姐儿接见了匆匆前来报信的云澜,听闻了洪姨娘反常的举止,立马将关注点落到了红姐儿的亲事上。她问云澜:“洪姨娘有没有说为什么和解家的亲事不能成?”
云澜摇头:“洪姨娘只说求老爷取消亲事,却没有说为什么。”
娉姐儿叹了声“冤孽”,立起身来,待要与云澜把臂赶往添香院,才出鸾栖院的门,却又想到了什么,又改了主意:“你先回添香院,看着点洪姨娘别让她闹起来,如果有人闻声赶来看热闹,你就板起脸赶出去。我看看红姐儿去。”
等娉姐儿好不容易安抚住哭得双眼肿得如桃儿一般的红姐儿,从她口中得知了纯姐儿的说辞,她就知道事情很难善了。
纯姐儿这一招不算有多高明,但当真恶毒,又将时间拿捏得很好,卡着红姐儿出嫁在即的时候抖落包袱,挖人心肝,直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