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2、思大妮小雀懒相问 ...
-
惯居长夜之人被这一点微茫的星光照彻,也就本能地握紧了这仅有的光亮。
娉姐儿也好,鬓云也罢,都没有指望过大妮儿为鸾栖院做些什么。大妮儿也从来没有表露过对鸾栖院的亲善,她不会像许多孺慕主母或者汲汲营营往上爬的仆妇一样,跑去鸾栖院请安套近乎,只在偶尔休假回家探亲之后,带一点家里的腌菜、鲜果,给鬓云换换口味。
众人都知道这段善缘的起因是当大妮儿陷于蒋姨娘的陷阱时,鬓云出面放过了她,这乡下来的村姑不懂得背后的种种谋划和心机,淳朴地抓住了浮于表面的救命稻草,视为恩人。
就连生着七窍玲珑心的陈姨娘也未能免俗,她不了解大妮儿的透彻,但也没有反对她的“报恩”,还顺势拿大妮儿的例子教育纯姐儿:“做人懂得知恩图报,是极好的事。我们不必因为陈姑姑是夫人的心腹,就设法阻挠大妮儿的孝敬。非但显得我们器量狭小,长此以往,还会让忠于我们的人变味儿。受了旁人的恩惠,顾虑主家的立场而不敢报偿,不是变成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学会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样的人,我们是不敢用的。”
陈姨娘这一点收放自如的驭人之术,就给了大妮儿通风报信的便利。但大妮儿从前也不曾利用过这一项便利来传递什么,唯有近日在娉姐儿出门的时候,直觉感受到群玉斋的山雨欲来,将马姑姑的异动告诉了鬓云。
鬓云才从香河回来,随侍处积攒了许多琐事等着她拿主意,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没有闲工夫在鸾栖院静静等待娉姐儿归来。谢过大妮儿的好意,顺便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省得引起陈姨娘的注意将她打为“细作”,再将这事儿告诉了鸾栖院的小丫鬟,她就又回去忙了。
娉姐儿听了耸翠的传话,还在发愣,这细心的小丫鬟就贴心地提醒道:“马姑姑就是陈姨娘娘家暗地里送过来的仆妇,平日里从不出群玉斋的门,陈姨娘绝少差遣她。大妮儿姐姐就是察觉了这一点不对,才向陈姑姑汇报的”
娉姐儿立刻想起来了,大妮儿与鬓云跟前的丫鬟小雀儿有些亲戚关系,如此倒不必担心大妮儿是受了陈姨娘的差遣跑来故布迷阵。
马姑姑出门,意味着陈姨娘有所动作,娉姐儿笑了笑,顺势吩咐耸翠:“打发人去看看,马姑姑做什么去了?”
耸翠觉得夫人的微笑有些假,透着淡淡的不悦,但并没有什么畏惧怯战的意头,她于是也就有了主心骨,不再因为山雨欲来而惴惴不安,依言去打听了。
这时候云澜从添香院过来给娉姐儿请安,娉姐儿就顺便问了问郦轻裘近日的情况,听闻没有作妖,就不再管了,只吩咐云澜提醒他,过不了多久就是红姐儿的亲事,等门房根据拟好的宾客名单誊写完请帖,让他记得给自己的狐朋狗友们派发。
云澜离开之后,耸翠的消息也跟着回来了:“马姑姑就是回了趟陈姨娘的娘家,带了些吃食回来,另外还有两本书。”
自从娉姐儿清理了车马房里受陈姨娘调遣的虾兵蟹将,陈姨娘行事就没有那么便利了。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才出动了绝少出门的马姑姑。马姑姑带回来的东西,想必不仅仅是吃食和书籍那么简单——否则陈姨娘大可以过了明路,请求娉姐儿允许她见一见娘家人,而不是趁着她出门,偷偷摸摸派人回去——但这一点和娘家的私相授受,娉姐儿还没有放在眼里。
红姐儿出嫁在即,陈姨娘或许八风不动,但纯姐儿天□□小,因为嫉妒而坐立不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陈姨娘借娘家弄来一点好东西安抚纯姐儿,也在情理之中。
她就意兴阑珊地吩咐道:“随她去罢。”
娉姐儿并不知道,在马姑姑回到郦府之后没有多久,陈家就借着进货的由头,派了一个经年的妈妈并一双机灵的小厮,连夜赶往香河,如法炮制地潜入吴家。
到三月份的时候,郎氏就和松香抱怨道:“最近我们院子里是怎么了,下人们流动这样频繁?那个千伶百俐的小雀儿,当差不到半个月,就说家里有事,就这样跑了,幸好小桔恢复得快,及时顶上,否则又要出缺。后来来的那个翁妈妈,也是一样,才干了一个月就请辞。我如今有了身孕,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当然,此乃后话了。
且说郦府,随着红姐儿婚期临近,家中上下也添了喜气,各院当中都贴了喜字,装点了红绸,至于红姐儿的闺房探芳居,更是入目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吉祥纹样琳琅满目,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数月以来,许是感受到了解家的殷勤,许是旁听姚先生讲课转移了注意力,许是时间抹平了伤痛,许是自己有所成长有所领悟,红姐儿渐渐地走出了吴家的阴影,也接受了自己即将成为解家媳妇的身份转变。就连洪姨娘也改了说辞,抱着解家给她的十几匹生丝绸缎,摸了一遍又一遍,满口称赞着“解家是比吴家要更好些”。
当年吴家议亲的时候,送到郦府的礼物虽然不薄,却从来没有指名道姓给“大姑娘的姨娘”的。
以洪姨娘的见识,自然会觉得解家比吴家更有钱,也更知礼,还更看重红姐儿。
进了三月,与娉姐儿相厚的亲故们得知她要嫁女,陆陆续续送了添妆来,虽然众人揣度红姐儿身份,给的礼没有很重,但对红姐儿来说,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了。郦轻裘的朋友故交家里,也有一两个与红姐儿交好的小娘子,或是来访,或是转托长辈致意,辗转向红姐儿道贺。
红姐儿的两个亲妹自然也不能例外,维姐儿的礼是三月初就送到探芳居的,一枚嵌着红宝石的簪子,并一套憨态可掬的福娃娃,很有维姐儿的风格。红姐儿平日里虽然不大理会维姐儿,但到了即将出阁的临别之际,还是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妹妹多了几分血脉相连的亲情,望着那套福娃娃就红了眼圈儿。
纯姐儿的礼则要晚得多,堪堪在红姐儿大喜的前一天,她才带着一个匣子姗姗而来,一改平日里人情通达的样子,似乎不介意将姐妹之间的不和暴露人前。
纯姐儿进探芳居的时候,洪姨娘可巧也在。
其实也算不得“巧”,洪姨娘此行背负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柴妈妈没法教给红姐儿的最后一项为人妻子的知识,教导给红姐儿。
身为嫡母的娉姐儿一来与红姐儿没有血缘关系,二来到底年纪轻,脸皮薄,揽不下这桩差事,就将这个重任交给了红姐儿的生母洪姨娘。
纯姐儿进门的时候洪姨娘堪堪“上完课”,母女俩都闹了个大红脸,洪姨娘正在叮嘱她:“那册子剩下的,你自己看完,记得藏起来,压在嫁妆箱子底下,过门之后叫画屏掖在枕头底下,新婚之夜若发觉姑爷是个棒槌,你就抖落出来给他看……”
听闻下人来报,说二姑娘来了,洪姨娘母女连忙整理仪表,洪姨娘道:“她肯定是来送添妆的,哼,我还以为她连装相都懒得装了呢,”又叮嘱女儿,“她给的东西,你可要小心,最好丢掉,免得她害你。”
红姐儿有些无奈:如果她听了洪姨娘的话,将纯姐儿给的东西丢了,等她出嫁,看守院子的下人把东西淘澄出来,落在纯姐儿和陈姨娘的眼里耳朵里,肯定又要引起一阵口舌。到时候自己就跑不了一个“心思狭隘”、“将亲妹妹视作洪水猛兽”的名头。
洪姨娘虽然是一片好心,但做事单纯粗暴,头脑实在是太简单了些。
一想到自己人生的前十年,也是这副头脑简单,做事粗暴的模样,红姐儿就不由有些脸红。
她口中敷衍着洪姨娘:“嗯,姨娘放心,我都知道。您教给我的我都记下了,您快回去罢。”
洪姨娘与纯姐儿一进一出,匆匆打了个照面。在女儿的院子里,洪姨娘并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瞪了纯姐儿一眼,纯姐儿却弯起眼睛冲她笑了笑,还礼数周全地向她问好。
望着纯姐儿已经开始抽条的身影袅袅婷婷进了探芳居的明间,洪姨娘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终究是不放心女儿,生怕纯姐儿对她不利,她犹豫了片刻,就抬脚走到明间外头的窗户边上,耳朵贴着墙壁,听起了壁脚。
她听见纯姐儿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和红姐儿寒暄:“姐姐安好。妹妹今日特地给姐姐道贺来了,这一点薄礼,是妹妹给姐姐的添妆。姐姐若是喜欢,就是妹妹的荣幸了,若不喜欢也没什么,自管丢了,万不能给姐姐添堵。”
红姐儿冷淡地道谢:“妹妹有心了。”
除了匣子放在桌上的动静,屋里没有别的响动。可见红姐儿对纯姐儿给的添妆,连打开来看看的兴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