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伴寒刀》高树寒山

50、责任

　　江云扬从松竹院出来，沿着长廊，走到穆明的宅院处。

　　恰逢碰上走出来的萧清妍。

　　江云扬微微欠身行礼，恭敬道:“见过大嫂。”

　　萧清妍看着江云扬态度不卑不亢，满意笑道:“江公子，你倒是聪明，先叫上我大嫂了，快进去吧，明儿在屋里等着你呢。”

　　江云扬也不多礼，和萧清妍道一声后，便转身往里屋走。

　　穆明的房间更像是男孩的房间，简单干净，多的事兵书刀剑。

　　反倒是没有那么多女孩子的胭脂水粉。

　　江云扬越过前厅，走到里间。

　　看到穆明躺在床榻上。

　　日思夜想的人，此时出现在面前，心脏不由一紧。

　　不过几日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穆明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江云扬的脸，眉眼顿时柔和起来，弯着眉角，道:“你来啦。”

　　江云扬站在原地，“嗯。”一声应答。

　　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此刻却不知如何开口。

　　穆明浑身没气力，抬手想让他过来。

　　江云扬知道她的意思，跨步坐在她身旁，来之前特地换了一身衣服，怕身上的血腥味冲撞了她。

　　穆明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很久不见你，我很想你，骑马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就连在战场也想。”

　　江云扬低头用鼻尖轻轻触碰穆明的鼻尖，惹的她发痒，忍不住发笑。

　　“傻丫头，不能这么想我，要是有一天我没办法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生活，知不知道。”江云扬声音温润而纵容。

　　“那……你一直在我身边好不好。”

　　穆明其实早就已经把江云扬放在心里了，原本迷茫混乱的心，早就排除万难，为他腾出一席之地。

　　江云扬摇头，道:“世上事转瞬即逝，穆明不必追随着谁的脚步。”

　　穆明觉得江云扬今天总是话里有话，抱住他的手臂，不说话。

　　“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江云扬边为穆明捋顺凌乱的碎发，边问道。

　　“听你说。”穆明闭起眼睛，静静地听他说话。

　　“穆老将军虽然中了外族人的毒，不过时间不久，毒虽入血，却还没入骨，已经替他解开，你不必担心。”江云扬将最重要的事情同她讲。

　　“谢谢你，爷爷没事，我就放心了，那……你呢，没事吧。”穆明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江云扬神情一怔，低头看着穆明苍白的脸色，语气如常。

　　伸手轻轻地捏了下穆明消瘦的脸，唠叨道:“以后要多吃菜，多吃肉，才行，知道吗？”

　　穆明心里暖暖的，乖乖点头答应。

　　晌午十分，萧清妍派人送来饭菜，穆明原本没什么胃口，不想吃饭，却被江云扬抱到饭桌前。

　　整个人被横抱而起，穆明惊呼一声，伸手抱住江云扬的脖子，道:“你会惯坏我的。”

　　“我倒是想惯坏你呢，奈何我的阿云太懂事了。”

　　穆明夹菜到江云扬碗里，明明不过是家常小菜，她却觉得，有心安之人再身侧，吃什么都很幸福。

　　江云扬也不推脱，看着手里快成小山似的小碗，无奈弯着眼角，拿着筷子大口吃饭。

　　“明日……你有没有空。”

　　穆明也算吃了个半饱，放下手里的筷子，问道。

　　“有。”江云扬点头，抬眼看着穆明道:“有安排？”

　　“我想去……看一看父亲，去桑疾山……”穆明低垂眼眸，情绪有些复杂。

　　江云扬神情一怔，完全没想到穆明会跟他说这事。

　　穆明见他眼神不定，以为要被拒绝，赶忙解释道:“你要不想去——”

　　“我想，我想去，不过是有些不敢置信。”江云扬抬眼看着穆明，怕她失望，赶忙解释道，连同手心里不觉出了些薄汗。

　　不知不觉有点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紧张感。

　　穆明舒了一口气，见他同意才当下心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了半天，江云扬见天色渐晚，才起身离开。

　　穆明吃了饭，身上的力气也恢复大半，傍晚准备起身去看爷爷。

　　天色昏暗，西境风劲强烈，穆明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往前走。

　　岗进松竹院，便瞧见穆峥站在桌子前，手拿墨笔，乌墨笔尖落在宣纸上。

　　穆峥也是脸色苍白，却能看出是性命无忧。

　　穆明本还担心的心，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时候爷爷是最严厉的，而她性子也是最倔的，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她不会说什么惹人怜爱的漂亮话，所以她也是挨打最多的。

　　每每挨完打，就会被爷爷叫到书房研磨。

　　穆明熟练地走到桌子边，站在穆峥身旁，拿起桌上的墨块，研磨起来。

　　爷孙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穆峥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墨笔。

　　“明儿，爷爷从小对你严厉，你有没有恨过我？”

　　穆明摇头，道:“没有。”

　　虽然穆峥严厉，可穆明却从小便仰慕他，不是因为他是西境的大元帅，而是因为他表里如一，于人于己都是一样。

　　“身上还疼不疼？”

　　穆明眼神低垂，摇头，道:“不疼了。”

　　穆峥看到穆明沉默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穆明小时候曾经被外族抓去，身上被外族下了暗卫身上相同的秘术。

　　下在死人身上的秘术，竟然被下在活人身上，其中疼痛折磨，常人难以承受。

　　可是穆明就忍着，一忍就是十几年，脉象被封住，记忆被抹去，却还耐着性子一点点从头再来。

　　虽然昨日因祸得福，借着秘术之力，杀了外族暗卫。

　　可那只不过在赌，赌运，赌命，若命运有一点点偏差，恐怕性命不保。

　　穆峥抬眼看着穆明，觉得有些不认识这个小孙女了。

　　背负着命运的枷锁和折磨，走了这么远的路。

　　穆明见穆峥不说话，开口道:“明日我想去桑疾山”

　　“去看看你父亲。”

　　穆明点头。

　　“和江公子一起？”

　　穆明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口，道:“是，我想带他去见我父亲。”

　　西境并不讲究什么媒妁之言，只要两情相悦，便可成婚。

　　在新人结成连理之际，必须拜见女方父母，在大漠风沙里，许下诺言，承诺会一生一世忠诚于妻子。

　　“明儿，你对那个江公子可是动了心。”

　　“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块。”穆明语气不卑不亢，却异常坚定。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留不住的，何况是那样的人。”穆峥声音有些犹豫，若是寻常人也罢，可偏偏是江云扬那样，自身难保的人。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骨头应该是管不了了，不过唯有一点，江公子身份不寻常，你若是陷得越深，可能会受伤，万事之前，要好好思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穆明点头，其实她一直知道江云扬身上有很多秘密，连同他的身份也都是谜。

　　她不想在别人嘴里听到关于他的事，她想听他自己讲，如实坦诚地同她讲。

　　穆峥知道穆明倔驴似的脾气，捂拳咳了两声，无奈道:“你啊，就跟你爹一样，性子上来八百头马都拉不回来。”

　　穆明同穆峥讲起正事，道:“爷爷如今外族后退，可让人实在蹊跷。”

　　“说来听听。”

　　“他们大费周章，先是围麦天，后是攻桑疾山，举兵之力，不像是外族的作风，假如真的时为了先令君河，恐怕他们就不会派什么皇子去桑疾山了。”

　　穆峥面色不该，倒是没有吃惊，反而平静地看着穆明，示意她接着说。

　　穆明接着说，道:“恐怕外族人的目的不在西境，也不在桑疾山，而是在……朝廷里。”

　　“明儿，你知不知道，你如今的话若是被别人听到，传出去便是穆家的谋反之罪。”

　　“穆家同朝廷分心，西境同京城产生隔阂，天下动乱，先从西境开始。”穆明目光却更加坚定，眼神丝毫不闪躲，直接看着穆峥。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穆家的孩子，你说的没错，琼柔看似兵势猛攻，可只不过是幌子，若依你之见，想如何破局？”穆峥笑着摸了摸胡子，接过穆明的话，说道。

　　“出兵夺城，同朝廷表明态度。”穆明不在隐藏，直接大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既然说了，朝廷和西境之间，不可兼融，此刻贸然攻城，得到的结果，也不会尽如人意。”

　　“……”

　　“你二叔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咱们一家都到齐了，再做定夺。”

　　“好。”穆明点头，觉得此时确实不是着急的时候。

　　“另外，先令君河的事不要同你二叔，还有舟儿讲。”

　　“他们也是穆家人。”穆明心里有些不解，当年父亲战死后，爷爷就再没提过先令君河一个字。

　　既然暗卫效忠于穆家，这也不算是坏事。

　　“正因为他们也是穆家人，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暗卫是保护西境的以后一道保障，知道的人越多，便有越多的负累，你手上的穆氏刺青不同于舟儿，那是因为你从小便被选中为穆家暗卫的传承者。”

　　穆明握紧拳头，低垂着眼眸。

　　“这不是件好差事，被选中就意味着要比别人背负更多血泪和遗憾，不公平却不能反抗”穆峥声音严肃而凝重，默然昭示着，穆家传承者的责任。

　　穆明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父亲，他是不是也经历过相同的场景，是不是也有过迷惑迷茫，是不是也讨厌流血牺牲。

　　最后自愿背负上枷锁，守护百姓太平，直到死去。

　　父辈相继倒下，如今责任到了她肩膀上，能做的只有握紧手中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