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伴寒刀》高树寒山

49、回首

　　桑疾山风云变动，天色顷刻之间，黑云压城。

　　穆明抬眼看着身上的穆峥，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清晰明了。

　　她大概率猜到穆峥要干什么。

　　原本势在必得的白发老者，脸色瞬间大变，转头吩咐属下，道:“赶紧带三殿下离开，穆峥疯了！”

　　一旁被称为三殿下的男人，神情不解，还未开口，就被身边的黑衣人人架走。

　　片刻之后，天上风云变动，黑沉欲滴的云，遮阳避日。

　　大地传来震动。

　　白发老者见情况不对，也要逃。

　　可后退没半步，就感觉到身后冰冷而弑杀的气息。

　　回过头去，看到整齐而压抑的带着面具的一队人马，正挡在他们身后。

　　无声无息，不知不觉。

　　白发老者看到穆峥的瞬间，瞳孔微缩，如同看到恶鬼修罗，恐惧的神情溢于言表。

　　“此番一战，先令君河怕你们还不会用吧，既然如此，让老夫来教教你们。”

　　穆峥起身，背手于烽火台下。

　　“原来你一直都在试探？好啊！穆峥你支身前来，就是为了探我军的底细！”

　　白衣老者后知后觉，察觉到为时已晚，却也无处可逃。

　　穆峥脸色微白，抬手振臂一呼，道:“穆家暗卫，杀敌！”

　　那些沉默的面具暗卫，仿佛一下子恢复了生命，整齐划一的握住身旁的兵器。

　　身形如鬼魅般，闪过战场。

　　原本嚣张的琼柔军队，瞬间横扫殆尽，顷刻间，黑土血染，红河流长。

　　空气异常沉默，穆明费力站起身来，却没想到身边的穆峥半跪在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爷爷！”穆明一惊，赶忙扶住身旁的穆峥。

　　此时的穆峥脸色苍白，全身上下没有气力，依托着长枪站稳身形，道:“明儿，如今我同你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铭记心中。”

　　穆明扶住穆峥不敢撒手，道:“爷爷，我带你回去，咱们先回去治伤。”

　　穆峥摇头推开穆明的手，指着面前的黑衣暗卫，道:“你面前的这些黑衣黑具之人，就是世人口中的先令君河。

　　如你所见，他们都不是活物，是琼柔古禁书而治。

　　当年武帝雄才大略，见琼柔有此秘术，便动了歪心思，将骁勇战死的战士制成武器。”

　　穆明心中此起彼伏，抬眼看着眼前，黑色面具显露处，寒光照铁衣，想到这些人就算死后也不得善终，觉得惊悚恐怖。

　　“说到底这终归不是正道，虽然偷偷用着暗卫，可是说得上是，势不可挡，天下无敌。

　　可……天下之大，哪里有什么无敌，人心不满，甚至开始拿活人做器，军中上下，也是娇纵轻敌，以为天下无敌。

　　琼柔王大怒，命人下令烧毁所有禁书秘籍，斩首所有同禁术相关的一众人。

　　琼柔起兵，同大凉拼力厮杀，不到半月便已死了数十万人。”

　　穆明脸色沉重，却还是开口，问道:“琼柔样为何不……”

　　“你是说琼柔王为何不也制暗卫，来同大凉对抗？”

　　穆明沉默不语。

　　“当年的琼柔王是个文成武略的集大成者，如今琼柔能同大凉抗衡的实力，十之有九是他的功劳，他若是没有英年早逝，活的再长一些，琼柔和大凉应该不是一般光景了。

　　其实作为一个君王，有容有量已是十分难得，若是也任性妄为，恐怕两国之间，早就血流成河，浮尸千里了。”

　　穆峥回首往事，眼神里满是沧桑，回忆中人渐渐从鲜活明动，转变为黯然失色，甚至忘了故人的容貌。

　　穆峥握住穆明的手臂，让她露出前臂的刺青。

　　“当年武帝暴毙，新王登基，先令君河成了烫手山芋，没人敢要，都怕惹来杀身之祸，武帝下了密诏，将先令君河放到穆家，赐自统兵马之权。”

　　穆明紧咬唇瓣，握住身侧的寒山刀，穆家因为这个先令君河，已经有多少人流血牺牲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穆峥看穿穆明的心思，道:“生为穆家人，活着一天，就有守边疆，震外敌的责任，这一点不能忘。”

　　穆峥费力站起身，借着利刃划破手臂上的皮肤，鲜血顺流而下。

　　带着黑色面具的为首的暗卫，鬼魅般一般移到两人面前。

　　穆峥抓住穆明的手臂，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她的刺青上。

　　暗卫半跪穆明身前，将头探在她的胳膊上。

　　冰冷的气息吹扑在皮肤之上，穆明却感觉手臂刺青处燥热务必，仿佛烈焰炙烤。

　　暗卫仿佛记住了穆明的气息，幽幽退回身子，速度极快地回到队伍中。

　　穆峥终于松了一口气，拍了拍穆明的肩膀，语气有些虚弱，道:“今后你就是穆家暗卫的主人了，记住，他们是决定局盘的力量，不可轻易出动。”

　　说出最后一句话后，强撑的力量终于消退，晕倒过去。

　　————

　　穆明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虞城，原本浑身是血的衣衫，早已褪下，换上洁净的白衣。

　　望着屋内熟悉的陈设，倒觉得有些不真切。

　　穆明此时心中只牵绊着穆峥，想要起身，刚挪动胳膊，就感觉浑身痛的厉害，费了好的劲，才坐起身来。

　　屋外有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穆明抬眼，便见到穆备舟的妻子——萧清妍，快步走进来。

　　萧清妍看到穆明终于醒了，才算放下心来。

　　穆明声音有些沙哑，道:“大嫂……爷爷呢？爷爷在哪？”

　　萧清妍握住穆明的手，道:“明儿，你现在浑身是伤，先别管其他的——”

　　穆明不敢瞎想，此时只想立刻看到穆峥。

　　直接掀开被子，准备起身，道:“不行！我得去找爷爷！”

　　萧清妍一个弱女子完全摁不住穆明，只能拼命握住她的胳膊，道:“明儿你听我说，爷爷受了剧毒，如今性命垂危，不过从麦天来的江公子正在抢救，他再三强调，你要冷静，他有办法。”

　　穆明听到江云扬的瞬间，神情一怔，却也乖乖地停下挣扎的动作。

　　萧清妍握住穆明的手，道:“明儿，你不能冲动，现在你和你兄长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全军上下都等着你们呢。”

　　穆明看着萧清妍微挺的肚子，心里有些内疚，道:“大嫂……对不起，你怀有身孕，还让你操心。”

　　萧清妍摇头，揉了揉穆明的头，道:“说什么呢，在嫂子眼里，明儿永远是小孩子。”

　　“那个江公子让我告诉你，不必担心，乖乖养伤，他有办法，现在长辈叔叔们都在松竹院，一定会没事的。”萧清妍耐心的同穆明解释道。

　　“嗯。”穆明虽然还是不放心，可是听到江云扬的名字时，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定。

　　“那个江公子应该是你选好的夫婿吧。”萧清妍语气温柔，看着穆明。

　　穆明神情一愣，微微低下头。

　　萧清妍看着穆明，道:“当初你兄长去东源提亲时，给了我一个绣刻暗纹的银镯子，说是只有穆家人若是看中谁，便会打一只银镯子送过去，上面则是穆家神秘而复杂的穆氏暗纹。”

　　萧家与穆家是世交，萧清妍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些事情，自然逃不出她的眼睛。

　　两人交谈之时，屋外来人传报，道:“大元帅身毒已解，并无大碍。”

　　穆明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时，松竹院主室之内，血腥味道弥漫整个房间。

　　穆峥躺在木榻之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不似之前，毫无血色。

　　江云扬手拿纱布，坐在床榻一旁的木凳上。

　　修长的手臂上，出现两道血腥的深口，在白衣的皮肤上，显得刺眼诡异。

　　江云扬脸色苍白，比躺在木榻上的穆峥也好不到哪去。

　　手里拿着纱布，耐心仔细地缠绕在伤口上。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殿下如今身份已露，怕是长公主不日便会派人来请你回去。”穆峥率先开口，仿佛早就知道江云扬的身份。

　　“叨扰穆将军许久，是该回去了。”江云扬自以为然，只是声音有些飘忽，往事如烟，仿佛上辈子的事。

　　“你若不想回去，穆家可保你。”

　　“穆老将军抬爱了，此次外族攻桑吉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此底气，恐怕不止是什么两三个先令君河就能给的，恐怕朝廷里……也早有异动。”江云扬语气平静如水，神情淡然。

　　穆峥看着面前少年，熟悉的语气和神韵，明明都是风华绝代的灵人，偏偏命中坎坷不平，受尽劳苦。

　　“当年太子殿下同君卓是兄弟，如今他们的孩子也长大成人了……”穆峥看向江云扬手腕处的银镯。

　　江云扬终于把厚纱布缠完了，松了一口气，同穆峥道:“穆将军高看，晚辈身无长物，手无寸铁，跟着穆姑娘，只会耽误她，何况我同她本就不同路。”

　　穆峥看着少年人口是心非的模样，无奈道:“你们都长大了，自然不听我们这些老骨头的话，不过有一句话，还是不能不提——回京是条不归路，你若是回去，便回不了头了。”

　　江云扬面露虚弱，疲惫地倚在一旁的木柱上，笑答:“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我也只能安之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