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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封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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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泽明是在第二天下午回校的。林礼嘉一进教室就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十分钟,林礼嘉推了推尚泽明叫他起来上课。
身边人没清醒,没两分钟便又重回桌面一枕黑甜。如此反复几回,想着他这两天或许实在是疲惫,林礼嘉干脆不再叫他由着他睡去,又悄悄给苏霖曼发去消息。
尚泽明在两节课后的大课间悠悠转醒来,一睁眼就被两张在眼前无限放大的脸吓得从座位一跃而起。
心脏狂跳不止,尚泽明摸着胸口喘气。
“你们两个!要吓死谁啊!”
苏霖曼讪讪然一笑,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瓶可乐,砰的一声放在尚泽明的面前。
“嘿嘿,对不起啦。喏,请你喝饮料。”
两人的神色太过小心翼翼,尚泽明很想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笑嘻嘻的说几句玩笑让气氛不要太沉闷。
只是可乐瓶在手里来回滚动几圈,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右手静静地躺着。
“昨天爷爷突然进了ICU,人是今天早上才有些意识的,他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去上课,我想留下,但拗不过他。”
“那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苏霖曼拍拍他手臂。
尚泽明扯扯嘴角,眼圈蓦地红了。“医生说,就这几个月的了。”
虽说较之洪荒,人生几十年不过白驹过隙,可即使蜉蝣般短暂也会有人珍之重之,思之念之。
生死太过沉重,苏霖曼和林礼嘉甚至说不出一个安慰的字眼,因为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
“你们怎么看着比我还难过啊,”尚泽明摆摆手,“我刚到这个家的时候,爷爷就已经病得很重了。他第一次进ICU的时候我哭的厉害,后来等他好一点的时候我问他,‘像您这样的人,也会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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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泽明那天的记忆尤为鲜亮,他甚至记得起因是那天电视正好放着某部八点档苦情剧,剧里大家族的老爷子刚去世一大群,儿女和孙辈趴在棺椁上嚎啕大哭。尚泽明只觉得晦气,皱着眉头关掉电视。
“你干嘛呀,”尚斯铭有些孩子似的抱怨,“我还觉得挺好看的呢。”
说来有趣,阳春白雪了一辈子的尚斯铭,临了临了最爱的竟是像老太太一样追狗血剧。
“我看着闹心。”尚泽明瘪着嘴气闷地削着手里的苹果。
尚斯铭见孙子是真的不高兴了,嘿嘿笑两声便由着他去。
尚泽明看他悠哉的模样越发郁闷,于是没忍住问了那个稍显冒犯的问题。
“当然会啊。”尚斯铭气息有些虚弱,笑容却依旧和煦,“这世上哪有人不怕死的。”
“我可没看出来。”尚泽明没好气地乜他,“昨天您是不是又偷着喝酒了,我鼻子可灵了!”
尚斯铭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就一小口而已,谁让老刘自己喝不带我。”
守在门口的刘管家:?
看天,看地,看白云。就是不看小少爷的眼睛。
气氛短暂活跃,又随着医生注射的一针药剂再次陷入沉默。
尚斯铭用那双历经岁月洗涤却依然清明的眸子看着坐在身边的男孩。
脑袋突然被人狠狠揉了一把,尚泽明懵懵地抬头。
“傻小子,怎么比我还难过。”
“我怕死,因为这件事太未知,没有任何人能留下一字半句的经验,可我觉得我是可以坦然面对,从容接受这件事的。”
“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我这一生啊,有过低谷,有过巅峰,我见过最深最脏的泥沼,也去过最高最净的云端。”
他不再看着尚泽明,眼里流光溢彩间,仿佛这一生种种沉浮在眼前掠过。
“我有过刻骨铭心的情感,我十八岁时当过胆小鬼,也在二十四岁时做了我人生中最勇敢最胆大妄为的事。”
“我不是个多好的人,但也不坏。我有我喜欢的事业,拿到了我想要的成就。我还捐了很多钱,想想这些功德应该足够我在地府用了。”
突然插入的玩笑话让尚泽明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见到孙子收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尚斯铭偷偷呼出一口气。
腰腹处袭来日复一日的疼痛,他又摸了摸尚泽明的头掩过自己的异样。
“最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孙子,对吧?虽然我那个儿子实在混账,但好在他给我找的这个孙子蛮不赖。”
尚泽明听着笑,笑着笑着鼻子红,眼睛跟着红。他知道这个男人再强大也会对泪水无措,于是蒙头抱住尚斯铭。
“爷爷。”
“嗯?”
男孩的声音有些鼻音,尚斯铭隐隐感觉到衣服黏在身上的濡湿。
“那可不可以拜托你,晚一点,再晚一点,再再再晚一点啊。”
抚着他脑袋的手顿了顿,尚泽明没等到回答,过了好久好久才听到一声叹息。
很轻很淡,挤过窗子,乘着花香,飘散在往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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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他接受了死亡,我却至今无法释怀他会离开这件事。他给了我思想,给了我灵魂,给了我新的人生,他是我最后的,唯一的亲人,我无法失去他,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但是吧,要是万一万一真的到那一天,其实我觉得我也会接受的。”
“我会像他希望的那样成为很好的大人,给他想要的,安静的,只有最亲近的亲朋好友的葬礼。没有眼泪,没有哭闹,只有真正在乎的人送他人生最后一程,我会和他约定好在下一班列车重逢。”
“这么想想,其实也不算差,对吧。”
尚泽明神态平和,虽然与那位老人素未谋面,但苏霖曼莫名觉得尚泽明现在的样子应该与他十分相似。
“人”字是互相撑着的,人也一样。苏霖曼和林礼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贴着他的手臂和肩膀,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
“等爷爷好一点了,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吗?”苏霖曼弯着一点嘴角看向尚泽明,“我也想见见我的家人的家人。”
尚泽明愣了愣,又转头去看林礼嘉,见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家人的家人……
尚泽明在心里默念许多遍这句话,终于忍不住低头笑笑。
“他也一直很想见见我最重要的朋友们。”
顿了顿,尚泽明又说道。
“也是我……新的家人 ”
虽然一直表现出乐观的样子,可尚泽明还是无法时刻忽视内心深处的难过,整个人较于往常安静许多。
“尚泽明,下节体育打球去吗。”王铭浩大致知道尚泽明家里出了事,又不好细问,看着好兄弟明显消沉的情绪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了,你们去吧。”尚泽明晃了晃手里的作业本,“那天请假落下的作业,老杨让我补完交给他呢。”
他说着做出一副惆怅的模样:“你等着,我今就和这破物理不死不休,等我补完作业下次打球完虐你。”
平时听他这样贱兮兮地说话王铭浩总恨不得两拳捣死他,可现今听到这话心里反而觉得舒坦。
“行吧,那我先走了。”
尚泽明跟王铭浩和林礼嘉说了再见,目送两人离开脊背瞬间弯了下去。
烂泥般瘫在桌子上许久,尚泽明撑起身子拍拍脸,想到什么走到后面的柜子前。
打开自己的柜子,尚泽明摸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东西。
他身子瞬间僵住。
他的钢笔呢?
那是他刚来尚家时爷爷送给他的,自打爷爷病重他就把这只钢笔带到身边偶尔拿出看看,哪怕只是件冷冰冰的物件也会让他觉得安心。
尚泽明又仔细翻了翻书包和桌仓,仍然一无所获。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丢是不可能丢的,他上次拿出来看过就一直放在柜子,柜子的钥匙也只有自己手上这一把,可尚泽明又实在想不出自己把笔放到了哪里。
巡视教室一圈,尚泽明直勾勾盯着黑板上方的监控。
他记忆力不好,人工智能却能清晰的记下所以容易忽视的细节。
去找老杨调下监控一切就都明朗了。
那只笔实在重要,也不管杨威这会是不是在办公室,尚泽明径自冲了过去。
杨威果然不在,尚泽明借了办公室其他老师的手机发送短信给杨威说明了缘由,杨威很快回复了电脑和监控的密码,没有多问任何话。
大脑飞速运转,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钢笔……是在老林生日那天。
鼠标在文件夹里翻找。
5.24……是这个。
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直到某分某刻,尚泽明的瞳孔猛然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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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周末苏霖曼和林礼嘉带着鲜花和礼品前往医院看望尚斯铭。
病房内有新换的鲜花,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并不刺鼻,而是清淡的茶香,坐在床上的老人气质儒雅,眉眼俊秀,带着金丝边眼镜安静的看书,蓝白条的病服穿在他身上也像合身的睡衣一般。如果不说他已患病多年,或许两人只会觉得此行不过是去朋友家里探望长辈罢了。
全程也没有两人想象中的尴尬,尚斯铭实在是很会聊天的人,也意外地懂得很多年轻人之间流行的话题,他总能恰时地引导聊天的节奏,始终让气氛保持在欢愉的模式。
到了尚斯铭该休息的时候,苏霖曼给林礼嘉使了个眼色,林礼嘉会意向尚斯铭告别。
“行行行,那等下次有机会再来找爷爷玩啊。”
苏霖曼和林礼嘉笑着应了。
临出门前,苏霖曼突然被叫住。
“嗯?”苏霖曼有些奇怪地看着尚斯铭。
尚斯铭没说话,只是定定注视她几秒便摆摆手让她离开。“没什么,小苏你也太瘦了,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都爱美,但还是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苏霖曼隐隐觉得那几秒的目光并不是这个含义,但还是礼貌地道谢后才走出病房。
尚泽明目送两人远去才急匆匆走到尚斯铭身边。
“爷爷,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含蓄点嘛!”
尚斯铭一脸无辜:“我怎么了?我觉得我表现的很好啊。”
尚泽明无奈扶额:“你,你都快把她盯穿了!”
“哦?谁啊?小林吗?”尚斯铭故意装傻。
尚泽明愤愤看他几眼又无可奈何的躲在角落一个人别扭去了。
嗯,退休生活就是好。
尚斯铭美滋滋的靠在床边。
老年生活三大每日必做事项:吃饭,睡觉,逗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