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起月华》繁宁

5、第四章

　　这天早上，我提着棉花慢慢悠悠的往吟心楼晃荡，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柳晋的琴声。奇怪，那个懒人平日这个时候都还在呼呼大睡，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了。
　　我加快脚步踏进了吟心楼，还没来得及跟柳晋打招呼，锦心姐就把我拉到了一边，悄悄指着二楼临窗的一桌人小声道：“那边有客人，今天给我小心点，别惹事。”
　　我点点头，坐到了一楼最靠近柳晋琴台的桌子边，顺手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一边小口小口的啜一边环视着吟心楼。茶楼除了给老板们谈生意，就是那些闲散公子哥消磨时间的地方。在这个时候，前种生意还没谈到需要花钱的地步，而后种，还沉浸在温柔乡里舍不得出来。所以，吟心楼只在一楼有几个早晨散步过来蹭大碗茶的老人，二楼那桌人显得特别的突兀。
　　他们桌上摆的并不是茶，而是大坛大坛的酒，浓郁的酒气弥漫的整栋楼都是。左手边青衣的男子已然喝醉，满脸通红地趴在桌子上，手还抓着酒杯。右边两个男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着的都是桃成蹊的蓝白学袍，站着的那个试图把青衣男子手上的酒杯夺下来，另一个自己端了一杯慢慢的饮，坐在一旁担心地着看。
　　锦心姐走过来靠在我旁边的桌子上，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青色衣服那个叫韩志龙，他爹在全国都有绸缎庄子，算是这一块的龙头老大。今天早上大清早的他就抱着一坛子酒跑过来敲我的门，那时候他已经有点醉了，闹着要听柳晋抚琴，我拿他没法，就把柳晋叫起来了。他一个人跑到二楼去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看着柳晋傻笑。站着的那个叫张凯，坐着的叫花清筱，估计是等桃成蹊的门禁解除才跑出来的，刚到。韩志龙喝完了自己那坛又让我出去买了两坛，喝的神志不清了还是怎么拦都拦不住，唉，造孽啊。”
　　穿着学袍，看样子是准备去上课的，却跑到这里来陪人喝酒，还挺够朋友的么。不过喝这么多可不行，那两人又拿那韩志龙没法，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在一旁看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把棉花送到锦心姐怀里，去柜台拿了一盏干净的茶壶，又拿了一个茶杯，站起来朝厨房走去。锦心姐张口想说什么，我示意她，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从厨房出来，我径直上了二楼。
　　张凯见过我来，直起身子稍微往后退了一点，充满期待的看着我。
　　我重重的把杯子往桌子上搁去，果然引起了韩志龙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眼神迷蒙。
　　我拿茶壶往茶杯里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倾下身子在他耳边道：“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比你手上的好喝哦。”
　　韩志龙似信非信的看着茶杯，犹豫着举起来，喝了一小口。
　　“你……骗人！一点都不好喝，酸的！”
　　“怎么会呢？明明是甜的啊。”我惊讶地叫道，自己拿过杯子也尝了一小口。盯着韩志龙的脸，我满是疑惑。
　　“哦——我懂了。”
　　“什……么？”
　　“我知道你为什么尝不出甜味了！啧啧，真可惜啊……”我神秘的对他笑道。
　　“为什么？”
　　“你就是韩志龙对不对？”我不回答他，反而问道。
　　“嗯。”
　　“感觉不到爱的人，是尝不到甜味的……”
　　“你！你胡说！”韩志龙一听，脸变得更红了，气冲冲的对我吼。
　　“我可没有胡说~”我摇摇头，“如今谁不知道，绸缎庄里的韩少爷好可怜啊，家里的铺子被偷了不说，爹爹在外面养姨娘，把房子都烧了；娘也气的病了。没有人关心他，他啊，连学都不上了，就会一个人喝闷酒。”
　　“大家……都知道了？”韩志龙听后，大受打击，颓然的趴在桌上，喃喃自语。
　　张凯听我乱说，想要过来反驳我，被花清筱扯住了衣角，示意他接着看。
　　我直起了身子，不无讽刺的说：“你还怕大家都知道了？你不就是这样想的，这样做的吗？”
　　我拿过杯子，又倒了一杯递给他，安慰道：“不过……应该有挽救的机会的。”
　　“什么机会？我还能做什么？”他听到，猛地抬起头望着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喏。”我示意他把杯子接过去。“你多喝几杯，说不定……喝多了就能尝到甜味呢？”
　　他结果，一口咽了进去，瞬时酸的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有没有……一点点的甜味？”我试探地问道。
　　他摇摇头，有些失落。他一把夺过我手上的茶壶，一杯一杯的往嘴里倒。
　　“喂，你给他喝的什么？”张凯急了，气汹汹的问我。
　　我转过身对他，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说，“醋，能解酒的。”
　　他一边喝，我一边柔声对他说：“你爹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又是铺子的事又是宅子的事，你做儿子的也不能让他省省心，你跟他闹，他当然气，气了就口不择言，可是，他也没有把你赶出家门，也没断了你的银子，是不是？”
　　韩志龙听了我的话，开始思考，有些呆呆的。
　　我接着道：“你娘现在正在伤心，你去安慰安慰她，她自然会看到你的好，还会欣慰自己生了个体贴懂事的儿子呢。再者说了，这不还有人宁可不上课了也要陪着你么。”我指指对面的两人，张凯有些局促，花清筱倒是无比的坦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也不去打扰他，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很容易走进死胡同。可是我把道理将的再清楚，也还得要他自己想明白，心结才能解开。
　　我看着花清筱道：“你们俩，还是回去上课吧，这个时候穿着学袍在外面晃会惹人闲话的。”我朝韩志龙呶呶嘴：“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晚上下了学再来看他，我保证他已经恢复正常了。”
　　花清筱笑的一派温和：“公子这样说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走吧。”后面那句，是对着张凯说的。
　　张凯跟着花清筱欲下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跑回来问我：“你怎么知道他家的情况的？”
　　我微笑：“猜的~”
　　的确是猜的，锦心姐说韩志龙家是开绸缎铺子的时候，我便猜他的态度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有关。然后试探着问了，也不过是想哄他喝点醋解解酒，喝那么多，胃受不了的。不过正好猜对了，再结合他的反应，引导着他从牛角尖里走出来，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送走了两人，柳晋已经停止了弹奏，锦心姐也略有吃惊的看我。
　　我朝锦心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太感谢我哦!”
　　锦心姐瞬间变了脸色：“你每天无所事事的在我的店里晃悠，还吃老娘的喝老娘的，就做了这么点事，还指望我感谢你！？”
　　我蹬蹬蹬地跑到她身边去，抱住她的一直胳膊摇啊摇：“知道锦心姐疼我嘛，小夕帮锦心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锦心姐嫌恶地用两只手指拎起我的衣角扯开：“别跟我这撒娇，不管用！”说着便走到柜台后面办她的事去了。
　　我明明看到她眼角在笑的，嘿嘿。
　　我又蹬蹬蹬跑到柳晋旁边，坐下来将下巴搁到他的琴上，仰着头眼巴巴的望着他：“柳晋，累不累啊，要不要我给你捶捶腿？还是给你倒杯茶？”
　　柳晋偏头看我：“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我摇头，一副大义凛然状：“我听了锦心姐对我的教导，深感愧疚，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做白吃白喝混吃等死的废人！”
　　“嗤，我宁愿相信锦心姐把吟心楼送我了也不会相信你的。”柳晋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说吧，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他弯下腰，离我近了些，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我最近也相当无聊啊，你有什么主意说出来，我绝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哼，我就知道，他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我把他的脑袋推开，正色道：“确实不是什么幺蛾子。大神官大人让我去桃成蹊授课，你陪我去桃成蹊谈谈风声呗。”
　　柳晋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你？去桃成蹊授课？”
　　“怎么，不相信啊？”我得意地晃着脑袋：“不是我吹，神学这种东西，要是我说我不精通，那就没人感说他精通了。”
　　“这么厉害？”柳晋依旧不信。“你才多大啊？”
　　“哼，看不起我！才学又不是用年龄来衡量的！”
　　“你的年龄，说是去进学我还比较相信。”柳晋依旧摇头。
　　我气急，又不能告诉他我从小就浸淫在神殿的环境里，练字抄的都是神学的教材。
　　“你到底跟不跟我去！？”
　　“去去去~你要去开开眼界就直接说嘛，何必编一个都没人相信的理由来唬我呢。”柳晋依然坚持他的看法，那眼神就像是戳破了小儿子拙劣的谎言的父亲，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哼，日后带你去桃成蹊看我讲课，惊掉你的下巴！

　　“神学主要包括祭祀、占卜以及观星，我们先来学习一下祭祀的主要步骤和注意事项……”
　　百无聊赖的站在讲台上念着书，别说下面的学生以及趴在桌子上睡倒了一片了，连我也都快把自己讲睡着。
　　我满心兴奋的过来讲课，才发现原来神学基础是完完全全的的理论课，只用照着书，一条一条的往下念就可以了。那些我擅长的祭祀咒语、祈福巫药，统统都用不上。这种课要老师教来干嘛啊，直接自己对着书看就行了。
　　我放下书，看着台下的一片黑脑袋叹了口气，拍拍巴掌：“大家都起来都起来！”
　　那些脑袋迷迷糊糊的抬起来，茫然的环顾着四周，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大家来谈论一下自己经历过的祭祀吧！”我笑眯眯的望着他们。
　　一片沉寂，没有人理我。
　　我走下讲台，踱着步子慢慢经过一个个的人，他们都低着脑袋，唯恐被我注意到。随手拍了一张桌子，“你来讲讲看！”
　　“我不是岐都人，没有见过祭祀。”那个学生很坦然的站起来，说完之后就坐了下去。
　　我听见有人低着头在窃笑。
　　“那你呢？也不是岐都人么？”我继续往前走，又拍了一个人的桌子。
　　“报告老师！我看过祭祀，大神官很漂亮！”一个粗壮的大个子站了起来，声音洪亮的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我。这一次，全班哄堂大笑。
　　“嗯，坐下吧。”我轻笑着扫视教室里的学生们：“你们有什么好笑的，至少人家体验过，而且有体会，你们呢？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概是被我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到了吧，虽然这些天之骄子平日里有些嚣张，但是还没有人敢在课堂上公然挑衅老师，全班都噤了声。
　　我走到教室的最后，面朝前方：“既然都没有看过，那我就让你们体验一下吧。”
　　我敛了脸上的笑容，指指窗边的学生：“把窗帘拉上。”
　　一时间，教室里的光线暗了下去。
　　我从怀里掏出两只特殊的瓶子放在手心，瓶里装了刻上祝福的巫药。双手交叠平摆在胸前，嘴里朗声念着祝福的咒文，有液体顺着我的衣袖散出来，飘洒在空中，悬浮于头顶略上方的地方。不疾不徐的从教室后排一步一步走到前排，跨上讲台，转过身来。随着咒文逐渐念出，半空中浮现出点点的亮光，亮光呈线状扩大，交织成了一张网，我双手往下一压，光网下降，将学生们笼罩在了中间。有学生想要挣扎，才发现动弹不得，气冲冲的用双眼瞪视着我。
　　我念完了咒文，微笑着看讲台下面。随着时间的流逝，光网慢慢变淡，变成了白色的光晕弥漫，用手一挥，像是雾气一样可以驱赶。
　　我右手举起打了个响指，瞬时间所有的雾气突地都消失了。
　　学生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仪式。我得意的看他们惊讶的表情，哈，我终于体会到当老师的乐趣了，炫技什么的，感觉真不错啊。
　　我向学生们解释：“这只不过是一场最小型的祭祀，覆盖范围不大，所需要注意的礼仪也不是很严格。”我轻轻一合掌，露出天真的笑容：“所以现在，你们都不能说自己没有见过祭祀啦。那好，明天交一份关于祭祀的感想上来，五千字以上。”
　　不再理会底下传来的唉声叹气和抱怨，我收拾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本：“下课吧。”
　　我抱着书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他们又是一笑：“一定要写哦，不要妄想逃掉。不然……”我为难地偏了偏脑袋，“你们身上的祝福或许会变成诅咒的。”
　　“作为老师你怎么能诅咒学生！”有人气氛的叫道。
　　“咦，我诅咒你们了吗？”我转眼看那个学生，“好，你要是弄清楚我念的咒文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以不写。”
　　祭祀的咒文有许多冗余的修饰词，语序的不同效果也不同，要是他真的能弄清楚我刚刚念的咒语是什么意思，那他一定要读很多关于祭祀的书并且理解咒文的构成。只要他能达到这个地步，被他挑衅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