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刘庄 ...
-
第二日一早,南宫周臣整装待发,四弦买了两匹马,一人一匹朝着盍浑出发了。
堰城在原南周地界的西边,而盍浑在原南周地界的北边,他们从堰城出发大概一个月就能走到盍浑。
南宫周臣今日选了一件青碧底净面锦缎袍,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精神得很,四弦觉得他这身打扮就是为了去大街上收小姑娘手绢的,临走又找了顶兜帽给他罩上。
春日嘛,路途本身再怎么枯燥,人都不会觉得无聊。走着走着,就走到繁花盛开,每一处都有每一处的生机,每一处都有每一处的乐趣。这些对南宫周臣来说都是新鲜的,有时候他看着四弦熟练地跟各方人物打交道都有点羡慕,这一套自己怕是这辈子都学不来了。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他们俩一边拌嘴一边走,已经走了十天了,天色渐晚,四弦带着他进了刘庄,找了家客栈。
“住店。”四弦面无表情地说道,“两间相邻的屋子。”
南宫周臣清了清嗓子。
四弦会意,点了点头,又冲店小二交代了一声,“上房。”
南宫周臣在兜帽里的嘴角扬了扬。
“好勒,客官,您二位这边走。”店小二喜笑颜开,带着他们上楼。
“上桌招牌菜。温一壶酒。”南宫周臣说了一句。
“好嘞,公子稍等。”店小二手脚麻利的下去了。
“你还喝酒?你那酒量就歇歇吧还是。”四弦带上门。
“竹叶青,这里的招牌酒,一进城十家店五家都是卖竹叶青的,不尝一尝多可惜。”南宫周臣有理有据。
“那你浅尝一杯吧。”四弦说道,“喝多了我还得照顾你。”
上次南宫周臣逞强非要喝女儿红,结果醉了两天,又醉又吐,四弦快被折腾疯了。
“行。”南宫周臣同意。经历过上次对农家酒的深刻认知,他现在对自己那点可怜的酒量已经有数了。
小二把饭菜在桌子上依次摆开。四弦一打眼就知道,全是下酒的菜,“下去吧。”
小二颠颠颠地下去了。
南宫周臣一直靠在窗户旁边吹风,小二下去了他才关上窗户,把兜帽摘掉了。
四弦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有点扛不住,用手指蹭了蹭生怕自己流鼻血丢人。
南宫周臣坐下开吃。
每每面对这种五个菜以上的席面,他都觉得得喝点小酒以示尊重。
刘庄竹叶青,果然名不虚传。南宫周臣喝的眯眯眼。
四弦把他的酒杯拿过来,“你能不能好好喝,妖娆做作,你少在我面前卖弄啊,我不喜欢你这款。”
“哎呀呀,谢四弦姑娘放过,”南宫周臣笑着说,“品酒嘛,就是做作,你这是看我喝,你要是看那些肥头大耳满脑流油的人喝,你不得掀桌啊。”
“你闭嘴吧,”四弦翻白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明明是你先说的。”南宫周臣不服。
四弦不语,只是瞪着他,眼里的火苗都快烧出眼眶了。
在刘庄暂做修整,第二日他们继续上路,刘庄算是这一带最后一个比较大的县城,接下来的路,基本上就是纯自然风光了。
南宫周臣渐渐感受到了北风的关怀,一开始还有些树林啥的,到后面只剩草了,哪哪都是草,马儿算是饿不着了。
这天晚上,四弦实在找不着可以避风睡觉的地方,就捡了些干草啥的,把之前存着的柴火拿出来,点了个火堆。南宫周臣全程干眼看着,等火点着了就凑到火堆旁边烤火,四弦把干粮烤了烤,给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分了一半。
南宫周臣瑟瑟发抖的接过来,牙齿打战的啃。
“有这么冷吗?”四弦看着南宫周臣缩成一团。
“有。”南宫周臣闷着声说了一句。
“现在你要说自己是王爷,估计没一个人会信。”四弦笑了笑,真心觉得这王爷以前真是享老鼻子福了。
“信不信重要吗,以前我是王爷的时候,就有人不把我当王爷。现在我不是王爷了,还有很多人一口一个王爷的叫着,这些事又由不得我,人家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南宫周臣磕磕哒哒的聊天。
“谁不叫你王爷啊?”四弦好奇。
“很多啊,我都不记得都是谁了。”南宫周臣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曾经忍辱负重过的样子。
“那他们叫你什么啊?”四弦问道。
“殿下。”南宫周臣说道。
四弦无语。她本来以为是个什么绰号之类的她可以学来用用,结果,依然还是正经的称呼。
“再走五日,差不多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千万别生病。”四弦把之前在镇子上买的姜酒热了热,递给南宫周臣。
“我尽量,”南宫周臣接过来,每到这种时候,他都觉得有点丢脸,论体格,他竟然都比不上一个小姑娘。“这北边的风是怎么回事啊,吹得这么带劲。”
“这里是个大山口,风当然大。”四弦解释了一句,“不过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南宫周臣看着四弦的眼睛亮起来了,知道这女人又要开始八卦了。
“哦?什么说法啊?”南宫周臣十分配合。
四弦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凑到他眼前压低声音说,“你听说过阴风吗?”
“没。”南宫周臣接着配合。
“阴风就是从阴曹地府里吹出来的风,”四弦阴森森的沉浸在这个环境里,“死了的人的血会被吹到风里,所以死人多的地方,风就是阴,也比正常的风冷。”
“嗯,我感觉到了。”南宫周臣也压低声音。
“是吧。”四弦郑重其事。
“是。”南宫周臣点头。
然后相对无言,一溜小风顺着四弦的脖颈过去,她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噗,”南宫周臣看到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四弦瞪着她。
“笑你害怕了啊。”南宫周臣说道。
“我没有。”四弦狡辩。
“没事,不用害怕,我兄长护着我们呢,那些小鬼不敢惹他的。”南宫周臣安慰道。
“南周皇帝吗?”四弦抬头。
“嗯。”南宫周臣低头。
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猎猎的北风真的是吹到骨头缝里了。
离堰城越来越近,南宫周臣的话也越来越少,以往四弦说些什么,他总是会打岔或者逗贫,但是最近他都不搭理了。
四弦突然觉得,原来她和南宫周臣之间是否融洽,全在那个人。南宫周臣就是有这个能力,不管是他说什么,你都愿意去听,会被他莫名其妙的吸引,但一旦他保持沉默,不再需要有人陪伴了,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吧自己封起来,毫不在意那些仍旧执迷于他的人是什么感受。好像所有的事都是他说了算一样。
四弦看着他,这人这么落魄了,还是好看地紧,华服也好,麻布也罢,都可以很适合他。四弦想让他多说几句话,至少笑一笑,但是她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不仅如此,她觉得自己连从前也回不去了,以前的生活是怎么过的来着?总归是比不上和南宫周臣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有意思。
南宫周臣则是没心情感受这些,他只是觉得心越来越凉,好像真的觉得兄长离他越来越近了。久远记忆李的一幕幕争先恐后的从脑子里钻出来,在他的眼前一遍一遍的过,拉着扯着他的心肝,非要让他撕心裂肺才好,非要让他痛不欲生才好,仿佛那些日子就是他这十八年来活着的所有意义,除此之外皆是虚妄,皆是可有可无。
南宫周臣最后还是看到了堰城的样子,远远看到,他就忍不住了,贴贴撞撞的往前跑,摔了也不管,头发散了也不管,眼泪飘得到处都是也不管。
“就像一个受了委屈去找娘亲哭的孩子。”四弦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就想到这一幕。
堰城就像四弦说的,就像一个大盒子,封的严严实实,城墙高耸,看得出四周被人刻意破坏过,最深的一个挖了三尺,里面还是土石。
这哪里是只造了一个壳子,这是用砖石堆起来的实心的城池!就算是挖穿了也找不到什么,要想看到以前的战场,是非得要把这些都移走才行,是个结结实实的铜墙铁壁。南宫周臣不知道洛桑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知道,自己估计再也见不到南宫涟恩了,连尸骨也见不到。他的兄长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四弦在这里陪了南宫周臣三天。
四弦看着南宫周臣靠在那堵墙上一动不动,仿佛哀伤是有形的,切切实实的笼罩在南宫周臣身上,筑起了一道藩篱。妖魔鬼怪进不去,欢声笑语亦然。
她有记忆以来就在化桐斋,没有父母亲人的概念,日子也过的简单,除了训练就是训练,那些在外人眼中耸人听闻的招数,在她眼里亲切非常。
人们总是说化桐斋里的人冷心硬肠,是凶神恶煞托生的。她年少的时候觉得有道理,不是因为心里觉得有理,而是别人都这样告诉她,就像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一样,她接受了自己不是正常人。她还是很幸运的,打到最后,实力相当的那群人里,她活到了最后,成了闻隐钦定的“一等杀手”,开始独自接任务,开始真正开始行走江湖,也就是在那些日子里,她看到了正常人是怎样过一生的。往往都是庸庸碌碌,循环往复。她突然就不相信那些说法了,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正常人,自己也向往平淡的日子,只不过她的命不够好,没能生来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