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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13.

      柳萱悠悠转醒,摇头摆尾,舒展筋骨。室内的光线昏暗,静得落针可闻,如果是上了一整天的舞蹈课,这种环境一定很适合倒头就睡。可惜柳萱不太好意思在别人家里赖床,虽然敖澈已经说过没人等她请安敬茶,但她总觉得就这么一整天不闻不问多少有些不懂礼数,起码要去打个招呼。

      对了,敖澈怎么还没动静?

      柳萱捏着小火球,揉揉眼睛坐起来,一伸胳膊,啥也没碰到,睁眼一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占据了床的四分之三,几乎是顶着对角线在舒展,而敖澈半个身子在床沿上,半个身子悬空在外,一只手横在眼睛上挡光,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床柱,小臂青筋暴起。

      他真的很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

      柳萱心中瞬间一阵愧疚,试图趁敖澈没醒把他往回搬一点,没搬动,倒是把他鼓捣醒了。

      “对不起。”柳萱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其实可以叫醒我。”

      “没关系。”敖澈回话快到让柳萱觉得他根本没过脑子,果然,经过一阵迷茫,敖澈瞳仁里的血色才有了些神采,“你说什么?”

      柳萱抿了抿唇:“没什么。”

      龙宫是人界的水底。柳萱坐到窗边时,才明白这话所描述的太过贫瘠简略,窗外的天空有些像夏天暴雨前的昏黄,又隐隐泛着蓝色波光,无数游鱼藻荇,间或有传说古籍中的巨兽掠过,掀起波涛风暴,盯得入神了就会消磨一整天。

      小火球像是有生命一般,绕着柳萱游来飞去,敖澈手上借了些热量帮柳萱熨头发——像他小时候总看见的场景,母亲坐在窗边梳妆,头发绕在父亲的手上三圈有余,父亲就捧着热毛巾把有些毛躁的发尾熨顺,父母说笑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树梢上的一对云雀。

      “其实吧,”柳萱一边描眉一边打断了他的思绪,“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说来着……平时除了小唐和府里的家丁们,没人叫我‘小姐’。如果当朋友的话,你其实不用这么讲礼数,直呼我名就行。”

      敖澈盯着她,像是在思考她的话。

      柳萱从镜子里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敢喊我‘王妃娘娘’我就跳河。”

      敖澈笑出声来:“我没想那么喊你。”

      “那好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别在姑母面前显得生分,我怕长辈心里难过。”

      敖澈很轻地“嗯”了一声,帮她扣好胭脂盒。

      柳萱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十分无奈。不知是不是种族差异,她总觉得敖澈虽然待人温和有礼,有时候却显得不知心不知趣,缺少些人情味。他这样的性子,当个朋友还能算作耿直有趣,只是不知道是谁日后真与他长相厮守,也算她的不幸。

      不过,如果没有这横插一杠,敖澈应该是会和他的同族成婚,漫长岁月,也只有同族才熬得住,不似我等凡人,离了人情世故便不能成活。

      柳萱知道自己又肤浅地以己度人了,笑着站起来拉屏风,打算挑一套庄重些的衣袍:

      “也不知姑母那边传过早膳了没有,我们好去请安。”

      “龙族没有用早膳的习惯,姑母此时应该在花厅看画。”敖澈估摸道,“穿得日常些就好,自家人,不必讲虚礼。阿妈有风湿不能久留,待会有我陪着,不用紧张。”

      “虽是这么说,可我也不能穿着家居常服就去拜见长辈呀。”柳萱一个头两个大,她在娘家时并不注重穿着,稍微郑重一些的,除了几套进宫的礼服就是猎装和骑马服,穿着见长辈实在奇怪,夏装襦裙又袒胸露臂的,显着不够尊重。

      “家居常服,不就是在自家人面前穿的?”敖澈从衣箱里提起那件鹅黄衫裙,裹在柳萱臂上能打几个褶的大袖在他手里也显得袖珍。

      柳萱瞪着他无话可说,只好躲到屏风后面换上,出来又从嫁妆盒里摸出一只绣花小香包,颇为郑重地把小火球装好,挂在腰封上,还扭了两下确保不会脱落,抬头一看敖澈倚着门框盯着自己,就像许多话本故事里讲的,寻常又耐心地等待妻子换装。

      “去见过姑母之后就还你。”柳萱以为他在盯香包里的小火球。

      敖澈摇摇头:“这已经是送给小姐的东西了。”

      14.

      到了花厅,柳萱总算是明白敖澈所说的“能坐堂主婚已是极限”是什么意思了——姑母实在是不善言辞,可能因为嗓子用得少,才显得生硬冷酷,她摸着柳萱的手,发自内心地夸赞了几句,接着便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柳萱客套,她只连声说“好”。真正称得上“好”的是敖澈交代人给柳萱做了早饭,趁侍女们摆桌布菜,姑母说了句“只当成自己家”,就立刻退回画轴堆成的小山里。敖澈陪柳萱坐着,并没刻意低声议论:

      “小姐如果觉得闷,请表姐来作陪,立刻会热闹许多。”

      “差距这么大么……可她们二人是母女啊。”柳萱咋舌,“姑父很健谈么?”

      “较之更甚。”敖澈摇头,“表姐从小不喜欢在家,化作鲤鱼四处游玩,也是由于父母寡言少语的缘故,她长姐早夭,没人陪着玩耍。”

      “噢……”柳萱刚想张嘴问“长姐早夭”的细节,看了看姑母,觉得不合适,改口道,“说起来怎么不见姑父?”

      “他到漠北采风去了。”

      “奇怪,蜀地多雨,西河王没有公事要办么?”

      “姑母才是西河王。”敖澈神色淡然。

      柳萱咽下一口红枣汤竖起大拇指:“真乃女中豪杰。”

      “恩人夸谁是女中豪杰呢?”突然,廊下传来银铃般笑声,龙女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一身墨绿衫裙很快出现在门口,衣袂翻飞,仙人一般飘到桌前,推了推敖澈,“让让地方。”

      柳萱连忙起身相迎,被龙女拉着坐下:“要行礼也该我来行礼。在下西河王次女敖朱,昨日重逢,礼官职责在身,还未私下问候过……此别经年,恩人无恙?”

      “一切都好。”柳萱脸上有些发烧,“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表姐叫我柳萱就好。”

      “柳萱真是一点也没变。”敖朱从善如流,“小黑说要娶你为妻的时候,我还不信他来着,真是……要我说,这样的好福气,一家里只能轮到一个,有我了就没他的份,他做什么梦呢?没想到昨天掀了轿帘,只看身影我就知道真的是你!我又怕你紧张,没敢张嘴喊人,今早一听你要到花厅去,我立刻就过来了……”

      “咳——”姑母把画轴碰得叮当响,“朱儿,切忌多言聒噪。你过来,我有话交代。”

      敖朱“哦”了一声。敖澈待她坐到主位旁边,才压低声音对柳萱说:

      “假结婚的事,我只私下里回了姑母,表姐她并不知道。”

      “如今估计是要知道了吧。”柳萱看着姑母一脸严肃地对敖朱说着什么,心中感到惋惜,“她好不容易才有个陪着说笑的人,却是个假弟媳,真是作弄。”

      敖澈表示赞同。

      一阵沉默,柳萱突然放下筷子正色道:“小黑,要不你赶紧真娶一位回来,也好跟表姐作伴。”

      敖澈扶额:“别听她乱喊。回来就消停了。”

      然而,敖朱听过了教训回来坐着,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反而更兴奋了:

      “柳萱,三日虽短,我也要带你好生逛逛,等回了泾河再想见就难了……我们下午就出去玩!带你泡汤泉去,放心,我可不像某些人,洗个澡也诸多教训……”敖朱说着冲敖澈努努嘴,“是我封地所在,不带他。”

      “我也不太想跟你同去。”敖澈实话实说,“她水性并不好,你看着点。”

      15.

      敖朱的行动力惊人,柳萱坐进热气腾腾的温泉里时,脑中还想着敖澈站在宫门口叮嘱她们“早些回来”的样子,活像个被丈夫扔在家里的小媳妇,与敖朱说了,二人一阵大笑。小火球从柳萱的香包里蹦出来,自己滚到泉水中,蓝盈盈一团浮在面上,来回搅出清澈的水波,敖朱一戳它,它就躲到柳萱背后。

      “小黑一往情深,连骊珠都取了出来让你随身佩着,当真是栽到你手上了。”敖朱懒洋洋地靠着柳萱的肩膀。

      “骊珠?我还以为是你们龙族做出来取暖的小玩意。”柳萱伸手让小火球滚进手心,“不敢不敢,表姐快帮我收起来……”

      “慌什么呀,”敖朱嘿嘿笑,“骊珠是半个元神,便算是小黑分了一缕魂魄跟从着你,是在保护你呢。”

      柳萱默默裹紧浴巾:“也就是说珠在人在?”

      “也不尽然。”敖朱突然化作红鲤没入水中,冲柳萱吐泡泡,“骊珠只是体现主人的一部分心意,还全是很简单的,比如喜恶和冷暖……也不会说话,不会冲人翻白眼,比小黑本人乖巧多了。”

      又是翻白眼。柳萱想起秋收大典上敖澈的举动,笑道:“可他平时不是很温文尔雅的样子么?这还不算乖巧?”

      敖朱甩甩尾巴:“以前还算得上,可自从舅父一出事,我总感觉他浑身上下阴森森的,不像以前了……”

      柳萱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远在长安的老爹,不禁有些感慨。敖澈的血温,灵药的香气,仿佛还绕在指间,不知昨日敖澈在灵牌前躬身,心中是否也起波澜。敖朱看她表情不对,连忙宽慰道:

      “不过,只要他待你温柔就好……父母同怀、毕生伴侣,皆在冥冥之中,得之为幸。小黑很信这个,他一旦铁了心要珍重你,再也改不了了。”

      泉水中雾气氤氲,龙女的话像是飘散在空中,柳萱听着,觉不出是什么意思。敖澈的骊珠从手心里跳出去,又蹦蹦跶跶在她膝头画圈,柳萱看得出神,浑然不知敖朱消失不见。过了一阵,突然一条赤色巨龙破水而出,吊起来足有十尺高,仙气缭绕,龙鸣回响,柳萱第二次见这阵仗,被嘣了一脸水也不记得擦,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嘴巴张成圆的。

      赤龙遁回水中,敖朱化了人形笑着游过来,替她抹了抹脸,拢好被气流吹掉的浴巾:

      “那日若是我在泉里见到你这样,只怕真没他的份了。”

      柳萱脸突然爆红,撩起一捧水泼了敖朱一身。

      16.

      锦城温暖如春,接下来两日敖朱言出必行,带着柳萱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走街串坊,敖澈稍有申诉,她便反驳:

      “你倒知道娇妻难得,我不过带柳萱逛一逛,又不是挖你的墙角,难道日后没有相见之时么?”

      敖澈说起这段对话的时候,柳萱正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已经抱上了手炉。窗外秋意渐浓,唐哲修是在长安城外等候着的,见了柳萱,说这几日提前去姑爷府中打点,等待小姐归省,如今正在辕座上赶车。柳萱望向长安,仿佛与自己出阁那日别无二致,又看向敖澈,突然问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表姐我们是在做戏?”

      “我也没有告诉阿妈。”敖澈理理衣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我当然知道。”柳萱鼓了鼓腮帮,“‘父母同怀、毕生伴侣,皆在冥冥之中’,表姐说你很信这个。”

      “家父谆谆教诲,率先垂范,自然是信的。”敖澈直视柳萱的双眼,“在下自知如果没与小姐知遇,日后也有旁人,然而一想到这层,我便庆幸是你。那日自混沌中转醒,有如涸鱼得水、绝渡逢舟,这份玄妙再也难以复制,‘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不正如《庄子》中所说?”

      柳萱抿着嘴盯他:“《庄子》我才读到开头。”

      敖澈失笑:“小姐总有一日会亲眼看见鲲鹏的。”

      “真的有么?真有说得那么大么?”柳萱来了精神,一下凑到敖澈跟前。

      “北冥辽阔,也容不下鲲鹏之姿。”敖澈伸手一转,柳萱便被带入无边浮想,“冬月里收到北海龙王的寿辰请柬,就得去一趟,只怕太冷了小姐不愿随行。”

      “怎么不愿!”柳萱点头如捣蒜,“即使他不请我们也要去!大不了不去他的宫里,我只想看鲲鹏……”

      唐哲修在车外听着,实实在在地翻了个白眼。长安街道上雷霆乍惊,马车隆隆地奔着县子府邸去了。

      TBC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西河众多,这里的西河默认是长江支流嘉陵江的支流,古称西水、小潼水。流经四川,因此敖澈姑母在蜀地,龙女的封地也是“锦城”成都周边。
    注2:贝加尔湖,古称“北海”。虽然和《庄子》里的不一定是同一个地方,这里直接设定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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