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9.

      贞观十八年十月十五,县子王家小姐出阁,时民奔走相告,坊间邻里无不登门围观,争相目睹其风采。看客看得津津有味,全然不知主角是何心思,正是天下聚众事件的共通之处。

      柳萱到底还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以前从未往婚姻上联想过的朋友,一本正经地穿上婚服迎亲到底是何模样,或多或少都有好奇。然而按照习俗,此时柳萱即便有天大的好奇,也不能直接出门看,上轿更须经过娘家亲友同意——还得蒙着盖头,不许到处乱瞄。

      敖澈来时,为避人耳目,用了些障眼法,一路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进到内宅,有王元宝的安排,迎亲流程一切从简,只按柳萱的意思让云瑛小环过了一把娘家人堵门的瘾,柳萱在房里听得乐呵,但因为实在是耽搁不得,为难新郎的桥段并不长,算是稀里糊涂地就被请出闺房。盖头一蒙,紧紧搀着自己的只有阿婆——和自己一样颤颤巍巍的。柳萱没有娘家兄弟,王元宝撑着一把老骨头将她背上花轿。透过红纱,仿佛也有坊中邻居家的几个小姑娘,远远地望着自己,有些在笑,有些面无表情。

      起行时,柳萱偷偷掀起盖头往外瞧了一眼,帘子是四层赤纱,隐隐约约能看出王元宝站在门前的身影,府里的家丁婢女,全都挤在门口,呜呜泱泱,有些冲她挥手,喊着“小姐大喜”,小唐不紧不慢地跟在花轿旁边,耳朵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柳萱叫他,声音被喜乐盖过,又不敢掀开轿帘,只好作罢。

      暮色四合,轿外景色闪过得如此缓慢,楼宇渐稀,行出长安地界时已经敲上了更鼓。中途停过一刻,想必是换人马,再启程便是飞一般的快,转眼间,似有潺潺流水声,抬着花轿的力量突然凭空消失,花轿却没落地,一股阴寒之气自脚底上升,柳萱伸在外面的手指瞬间被冻得缩了回去,这才想起阿婆的叮嘱,立刻从袖中掏出棉鞋换上,总算暖了许多。

      空灵钟鼓从远处传来,柳萱掀开轿帘,外面漆黑一片,星星点点的冰蓝荧火,皆若空游,又汇作流光飞舞,正欣赏赞叹,花轿忽而停了。

      “吉时既到,下官奉西河王之命,迎泾河王与王妃娘娘入宫。”

      礼官十分响亮地请新娘下轿。柳萱感叹自己年纪轻轻就做了娘娘,不知小环知道了作何感想,又在纳闷这嗓音怎么有些熟悉,一时放空。阿婆缓缓掀开轿帏,长久黑暗,又盖着盖头,柳萱一感到有光源,便向前摸索,又要保持端庄仪态,又看不见敖澈到底有没有伸手过来、又伸向哪边,心道可千万别扑了个空,手心突然一热——接住自己的手掌修长宽厚、稳稳当当,是敖澈。

      10.

      龙宫广阔,还有一段路要走,周围礼乐震耳欲聋。柳萱小心翼翼地走出轿来,钳着敖澈的手站稳了才敢让他引自己迈步,边走边嘟囔,声音细若蚊蝇:“还好还好。”

      “庆幸什么?”敖澈诧异。

      “这是长安城里的眼光,你不晓得。”柳萱恨不得伸手进盖头里擦擦冷汗,“方才你若没打算扶我下轿,岂不是我的尴尬?”

      “原来如此。”敖澈抬了抬她的手腕示意跨门槛,“放心,即便没这层过命的情谊,妻子下车下马,做丈夫的哪有不伸手的道理?”

      “那可不成。你以后次次扶我,不是更尴尬?”柳萱摇头摇得满头珠翠叮铃响。

      敖澈心说你们长安城里人的尬点还真是千奇百怪,也学着这小姑娘的样子摇了摇头。

      “啊!”又走了几步,柳萱突然小声惊呼。

      “何事不妥?”敖澈疑惑。

      “迎我们进来的礼官,我好像忆起她是谁了。”柳萱压低声音,“是不是西河龙王之女?常幻化成鲤鱼的那位?”

      敖澈一看前面,礼官行得端庄窈窕、不慌不忙,仿佛并没听见后头的谈话,于是也压低声音:“是,我该叫她一声表姐。”

      “完了。”柳萱欲哭无泪,“我声名尽毁了。”

      “此话怎讲?”敖澈风平浪静地问。

      柳萱拉着敖澈的手小幅度抖动:“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我是个贪财俗人。”

      “噢……”敖澈拖长声音,“可小姐向来宅心仁厚,善于做救命恩人。前年中秋家宴,在下并没听过您的坏名声,反倒听过不少赞誉。”

      “……?”

      “表姐盛赞您古道热肠,两年来以太液池的标准供养着她,回家来都丰满了不少。”敖澈忍着笑,“留的满地金银珠宝,您不去搬金砖银砖,专挑珠串,全拆了,当弹珠打。”

      柳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手上掐得越狠,敖澈越像要笑出声来,更加令她羞恼。好在上了几个台阶就进了殿堂,柳萱赶在进殿前甩开敖澈的手,在盖头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阿婆从后面小步跟上,接替敖澈为她引路。

      11.

      龙族礼节比起凡人来简单许多,只对天地跪拜,其他时候只行躬身之礼。柳萱左边是敖澈形影不离,右边被阿婆架着,稀里糊涂地走来走去,从盖头后面能隐约看到高堂上摆着两个牌位,旁边端坐一位华服妇人,必是敖澈传说中的姑母。姑母主婚时的语气十分威严冷硬,并没有想象中慈和;周围观礼者众多,个个人高马大,阿婆有些驼背,更衬得柳萱站在厅堂中间像只被狮群环绕的猫崽。整场婚礼更多是庄严肃穆之感,没有多喜庆。一想也是合情合理,况且若是欢天喜地的,自己怕是更不知如何应对。

      万事齐备,礼官击磬宣布礼成,柳萱悄悄拧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心想可算完了。好在龙族人似乎不大有兴趣摆宴席,更没有闹洞房的传统,柳萱站在敖澈旁边,盖头外面隐约是宾客依次过来躬身行礼,再道几句客套话,敖澈包办一切,柳萱不认识人,只管一一回礼就算完。待宾客散尽,柳萱回头想着给姑母打个招呼再回房,却发现姑母早已离场了。

      阿婆引着二人至洞房,拍了拍柳萱的手,就关门告辞。柳萱连忙揭了盖头坐下拆发髻,边拆边吐槽: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参加过最怪的典礼。”

      “姑母不擅这类场合,能坐堂主婚已是极限。小姐不必在意,日后总有相见之时。”敖澈走过来帮她摘头面,“方才不是有意取笑你,还请小姐原谅。”

      “你也是想我心情松快点,我知道。”柳萱揉着被坠得酸痛的耳垂,“好在如今事情办成了,明天早起敬了茶上了香,就算大功告成。”

      “龙族没这个讲究。”敖澈道,“原本也没有头上盖着布结婚的,但各族有各族的规矩,这也都不要紧,没人会挑你的错处。小姐放心休息就是。”

      “我回门要是对云瑛小环这么一说,来年盼着嫁到龙族的姑娘怕是要排成队了。”柳萱感叹,“在长安城里嫁了人,不知多了多少人要伺候、多少事要操办。总归是做别人家的新妇,时时都瞻前顾后,还得预备着生儿育女。”

      “这也怪不得他们,凡人阳寿苦短,总要忙着经营,每时每刻都不得荒废。”敖澈拉来屏风把柳萱围住,好让她换下礼服,自己坐在床边更衣。

      屏风里柳萱单薄的身影一顿,叠起罗裙,拿腔拿调地顶撞他:“差点忘了,泾河王陛下还有得活呢。只不过是年过耳顺了,才娶了这辈子第一房老婆,还胜似娶了自己的生死兄弟。”

      “这叫什么话。”敖澈无奈。

      柳萱换完了衣服,把屏风拉开笑道:“还不许你老婆挖苦两句了?我睡里面。”

      敖澈看了看她穿着上床的棉鞋:“这也是长安城里的眼光?”

      “干净的,你管那么多。”

      柳萱像个护食小兽,抱着膝盖滚到最里面。

      12.

      是夜,万籁俱寂,敖澈和柳萱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瞪眼发呆。

      柳萱的脚趾在鞋里蜷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是太冷了,原本穿着足有十斤重的礼服,精神又紧绷着,喘口气都赛挑夫般浑身冒汗,自然觉不出寒气,可一换了衣服躺到床上,床柱上镶的琉璃让她看一眼便打颤,即便穿了棉鞋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也不顶用,床又大,自己和敖澈中间甚至还能睡下一个唐哲修,柳萱冻得牙齿直打架。

      龙宫阴寒,阿婆说的并没错。柳萱上来了一股要强劲,不肯跟敖澈说,也是因为她打定说了也并没有什么用,敖澈不是不会管她,但按两人的关系来说,他能做的应该也只是给自己加床被子——按小唐的话说,龙宫的冷并不是物理的冷,身上盖得再多也没用。柳萱又累得要死,实在运不起功来,况且运功只管一时,半夜还是要冷醒。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柳萱打着哆嗦,叹口气,翻了个身。

      然后看到敖澈血红的瞳仁从盯着帐顶转向盯自己,还是保持着仰躺,吓得柳萱一激灵。

      “还没睡呢?”柳萱插科打诨,“帐顶多少根银线数清楚了没?”

      “……我没数银线。”

      “哦。”柳萱搓了搓手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小姐是冷吗?”敖澈转头看她,“三更了,还在烙煎饼。”

      柳萱先是沉默,然后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精神不好,运功运不起来。”

      敖澈闭上眼一只手搁到了额头上。柳萱认命地也合了双眼,翻身背对他,心里叹着气——果然敖澈也做不了什么,没准还要吐槽自己凡胎俗骨的就是事多。

      每一秒都像一年那样漫长,直到敖澈轻轻推了自己一下。柳萱把头扭回去,只见敖澈捧出一只核桃大的圆珠,是莹莹的蓝,像水膜里燃着一团活火。这团莹蓝的小火球被送到自己掌心时柳萱条件反射地后缩,却发觉只是温热,并不烫手,一握在掌中,全身都暖融融的如沐春风。

      “这个稀罕,是什么?”柳萱眼睛亮亮的。

      “兜率宫偷的仙丹。”敖澈一脸平静,“若是吃下去,小姐后半生都不再怕冷了。”

      柳萱腹诽你可真是张口就来,我一口吃了看你去哪说理。敖澈看这小姑娘瞪着眼珠一副狐疑表情,作势要拿:

      “不合心意就请还回来……”

      “多谢多谢!”柳萱立刻把小火球揣进怀里,滚到最里面背对敖澈,“我睡了,晚安!”

      敖澈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许是太累了,柳萱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又缓慢,敖澈在黑暗中盯着她纤弱的肩骨出神,目光也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甚至刚才竟真有那么一瞬,觉得这骊珠让她吃进肚里也无妨。只当是报她再造之恩。

      一夜无梦到天明。

      TBC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在这个阶段敖澈已经承袭王位,因此婚礼上对柳萱作王妃称呼,之前章节里家丞叫柳萱“夫人”,是为了避人耳目,不是bug~
    注2:礼官西河龙女,我相信大家都选的财富
    注3:骊珠就是龙珠,是《庄子集释》里的典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