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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5.

      柳萱没有想到事情解决得这样顺利。老爹好像对敖澈满意得很,不仅留他吃饭,还在饭桌上将六礼事宜敲定得差不多。计划已然齐全,明日开始着手准备,一定能赶上婚期。

      赶在更鼓之前,柳萱带人送敖澈出城,敖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她别松懈得太早。果然,回府后,王元宝将柳萱连着小唐一起抓到了书房。

      柳萱低着头站在书案前,唐哲修点头哈腰地研墨,王元宝瞪她许久,最终无可奈何,嗤笑道:

      “二十有五,协办津济,亏你们编得出来!”

      “阿爹都知道啦?”柳萱很是心虚,“所以才不让他跪?”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王元宝竖起眉毛,“罢了,事已至此,到了陛下面前,我自然会瞒得滴水不漏。如今只有尽快完婚,等风头过去,找个由头让他休妻。明日开始我请先生来家里上课,你把这一个多月避过去,记住没有?”

      “知道了。那这回的秋收大典还去么?”

      “年年都去,今年也自然要去的,总是你师父的一片心血,也好让陛下减少些疑心。”王元宝交代道,“还有,你成婚后,小唐当作陪嫁随你入府,也防着再有什么,他的身份方便传话。”

      “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王元宝脑袋嗡嗡响,“行了,早些回去歇着,明日早晨有云锦阁的师傅来量身,我去上朝,正好将此事禀报陛下。量完了你告诉他们,新郎官住城外,大老远的,不必带他的份了,只尽快做好了送来,礼金少不了的。”

      柳萱不敢再拱火,行了礼赶紧出门。唐哲修仍在屋内,不知老爹交代他些什么。更鼓咚咚咚地叫起来,坊间大道上人声鼎沸,长安的节日比唐哲修的镯子还要准时,距重阳节还有三四天,大街小巷已经响起纸鸢和菊酒的叫卖声,柳萱不知怎的想起敖澈冷冷清清的府邸,和阿婆穿针引线的身影,不知此时他二人在做什么。

      6.

      虽然有叛逆期作祟,但柳萱一向对王元宝的周全安排十分服气。知道闺女在家中憋着,王元宝早起便差人请柳小姐与杨小姐来府里做客,又交代好嫁衣事宜,这才上马奔宫里去了。

      送走云锦阁的老板娘,柳萱回到厅里,刚坐下,云瑛便拉着小环风风火火地闯进院里,罗裙环佩,都被她踢出上下翻飞的效果,叮叮当当地冲到她面前。

      “柳萱!”云瑛小环一齐喊她。

      “做什么?离这么近,喊这么响。”柳萱装作挖了挖耳朵,“小唐,看茶。”

      “不必客气——我要香片,小环要普洱。”云瑛大马金刀地坐下,“我听说你要嫁了?”

      “这正是陛下诏谕的意思,柳萱转眼就十六了,云瑛上个月也满十五了。”小环感慨道,“日子过得真是快。”

      “我昨天从武馆下学回来,看到你领着一高个男子进门——只看个背影,待会你再与我详说——你家小唐恨不得把烧柴的挑水的都收拾齐整了领到门前候着。”云瑛道,“想来是姑爷初次登门拜访,不然不能有如此阵仗。”

      柳萱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有干笑:“你们消息灵通,的确如此。婚期定作十月十五,记得来。”

      “那是自然要来的,只是……哎,我便直截了当地问了——”云瑛是按捺不住的性子,“你这突然选来的夫君,也跟我们说说,到底是何为人?靠不靠得住?”

      “呃,他是……”若说官职家境学识这些条件,大可以直接背诵编好的设定,但若论起这些,柳萱发现自己还真找不出什么准确的词来形容敖澈,于是绞尽脑汁选词:“他为人十分稳重可靠。”

      云瑛言辞犀利:“少年老成,稳重岂不就是无聊?”

      “也不准,”柳萱脑子飞速运转,“他讲起场面话来是显得无聊,但正常聊起天来还挺有趣的,古今典故、奇闻异事,信手拈来。”

      小环重拳出击:“传奇故事看多了就是这样,那你是嫁了男身的我?”

      “也不算,但他的名号确在许多传奇中出现。”柳萱斟酌着用词,“我总看到他。”

      “难不成是写传奇的酸腐弱书生?”云瑛最瞧不起此类文人,“不妥不妥,柳萱,依我看,你的条件配一位英伟将官绰绰有余。你若瞧不上他,只管将他踢开,我叫父亲在军中为你精挑细选一位好的。天下男子无数,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柳萱按住拔地而起的云瑛:“你莫急,他也不算体弱,我曾见他与黑熊搏斗。”

      小环赞叹道:“那真是条好汉!黑熊可顶了云瑛上次撂翻的纨绔两个呢!”

      云瑛冷笑:“正常人哪有去和黑熊搏斗的,他怕是大脑粘连。”

      柳萱没敢说后来那熊皮被她捡来制成坐垫,现在就在自己闺房里摆着呢。正好唐哲修在院中指挥家丁往厢房抬聘礼,柳萱便避开这话题,拉二位姐妹出门看热闹。

      敖澈昨日出城时,说要回龙宫一趟,因此今日来送聘礼的并不是他本人。柳萱出来便见一精瘦老者,目光炯炯、神情严肃,昂首阔步至她跟前站定,抱拳道:

      “见过夫人。见过二位小姐。”

      云瑛和小环在一旁暗暗赞叹其精神。想必这是敖澈家丞,柳萱也施一礼:“有劳先生,还请进厅里小坐,家父马上下朝回来。”

      “不必。主人有话——若令尊不在,凡事只回夫人即可。您点过头,在下便算交了差。”老者摆手道,“府中事务繁多,不便在此久留,多谢夫人美意。”

      说罢便引柳萱察看聘礼,柳萱一一点过,老者这才抱拳告辞,唐哲修连忙引路送人出府。

      “他家仆人办事倒利索。”回到厅中,小环点头称赞。

      “看着像是退伍老将,说话做事还带着军中习惯。如此看来,主人不会差到哪去。”云瑛表示赞同。

      “这位是他先父旧部,并非寻常仆人。”柳萱岔开话题,“今年秋收大典,你们二人也去么?”

      云瑛摆摆手说因为打架斗殴被父亲禁了足,小环说家里要回乡探亲,柳萱大失所望。往年的秋收大典,自己总是先和云瑛捧小环的场,吃上两口“家有大厨”赛场上抠下来的蜜汁火腿,再和围裙都没解下来的小环去“拳术格斗”少女组给云瑛摇旗呐喊,最后三人一起躲在“舞林争霸”的后台把全京城的漂亮舞服研究个遍。今年是自己在长安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最后一年,竟然是“遍插茱萸少两人”了。

      “好吧,那只我自己上场了。当真无趣。”

      “人不在情意在,我叫留下来的家丁都去给你捧场。”小环嘿嘿笑,“今年也是跳舞么?”

      “今年是围棋对弈。突击了半年的棋艺课,总要给师父一个交代。”柳萱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院里忙忙碌碌的人们,“我这一嫁,明年的秋收大典便只有你二人‘相依为命’了。”

      “来看姐妹比赛名正言顺,他还能不让你回娘家不成?”云瑛颇为不屑,“你只管来,他嘴里敢有半个不字,我先带人揍他一顿。”

      柳萱苦笑,并不敢将心中所想如数告知。秋收大典时皇帝亲临,除了参赛者可以奉旨免礼,全场观众随时三叩九拜、高呼万岁,就算她与敖澈这层嫁娶关系不真,到底算是朋友,敖澈父亲死未瞑目,她怎能跟别人一样屈膝叩拜?

      7.

      转眼便是重阳。街上人们摩肩接踵,在胡辣汤和羊肉饼的叫卖声中忽聚忽散。唐哲修和柳萱出门时,只远远地望了一眼朱雀大街的花车游行,便已被全城狂欢的热气扑了一鼻子。

      柳萱到了大典现场应卯后便钻进后台坐着。礼部的人交代赛程,她也是左耳听右耳冒,心里想着婚事,却不像寻常待嫁女子那般或欢喜或哀愁,她只有种例行公事的紧张感,好像初次拿着令牌进宫请安,又好像即将拜访某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总之身心紧绷,不敢出一点差错。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坐在棋桌旁。面前是一位同门师姐,棋风出了名的斟酌,柳萱等她落子,仍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想,也不知道敖澈是不是和她一个心思。她在老爹面前点人的时候,是按可能性大小排序,前面两位已是斟酌着老爹的喜好推出的最佳人选,又是觉得与他二人到底见面不多,纯谈合作也好开口,至于城外那三位,论交情实在太熟,下不去这个手,因此将他们排到最后,根本没有想到最后真能点到敖澈头上,敖澈还真的同意配合。当真是造化弄人。

      算了,多想无益,专心比赛。

      师姐终于出手。柳萱定了定神,刚取出一子欲落,抬头往台下瞟了一眼,顿时瞳孔地震。

      敖澈在人群中,血红的眼珠像两团火。他仍穿的那日的玄色衣袍,只是没戴护臂,挽着袖子,头上戴一斗笠,作渔夫打扮,他注意到柳萱的目光,伸手将斗笠往下扶了扶,示意她不要做声。

      柳萱落子之后心里便开始打鼓。他怎来了?趁着师姐又开始踌躇,柳萱看向台下,敖澈仍抱臂立在那里,右手慢悠悠对她比了两个数,又做口型:

      先行后竖。

      柳萱的紧张顿时化作会心一笑,这是帮自己舞弊呢,只是她不打算夺魁,怕是要辜负了。

      敖澈似乎也并不想助她夺魁。有时紧盯战局给建议,有时抱臂走神,有时故意与她合力做局逗弄对面,甚至师姐犯了个明显错误后,柳萱瞄到敖澈竟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顿时憋得难忍,差点笑出声来。

      好在师姐到底是师姐,柳萱又很有颜色地适当退让,最终屈居第四,完美避过了皇帝亲自颁奖。虽然发榜时敖澈早已不在台下,柳萱却并没有意外,带唐哲修领了奖品便回家去了,一路上脚步轻快,也不知为何。

      回到府里,敖澈并不在座上,柳萱心中有些失落。王元宝满面堆笑地迎了出来,招呼她放下东西:

      “来来来,早已听说了,贤伉俪在秋收大典上同心协力,若非夫人仁心退让,今日必能一举夺魁。”

      柳萱被老爹说得一身鸡皮疙瘩:“阿爹,有事说事。”

      “是贤婿刚刚带了好消息来。”王元宝清清嗓子,“昨日到蜀地请他姑母,说是婚礼改到西河祖宅里办,三朝回门之后,你二人再回城郊居住。如此一来,送亲队伍出了长安,便要换他家派来的人马护送,陛下即使遣人来盯着,也不知你具体嫁去哪里,耳目不及,阿爹在朝上的话也好编。还不算好消息?”

      柳萱心不在此,跟着干笑了两声。味同嚼蜡地用过晚膳,回房一看黄历,翻到十月十五日,明晃晃的“宜嫁娶”三个字看多了都在眼前转成圆圈,跟唐哲修吐苦水,他又神神秘秘地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看来也是拿自己寻开心。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各自有着心思。柳萱摸着房里的棋盘,只盼一宿就将这一个月都睡过去,让自己尽早交差,具体交谁的差,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8.

      十月望为下元节,俗传水宫解厄之辰。柳萱却被按在镜前,身上着碧绿喜服,三四个婢女将她团团围住,手里忙碌,上妆添簪。

      如此便要匆忙嫁做人妇了。柳萱反应迟钝,是直到昨天夜里才返上来一股焦灼劲,如今直愣愣地盯着铜镜,控制自己不要紧张得把口脂都吃掉。

      云瑛和小环在屋里,一边吃着喜糖喜饼,一边掀开窗子猜测新郎官何时驾临。王元宝不让唐哲修进闺房,他守在门外,捧着一块木板,手指在上面飞来飞去,一有人凑近,他便“啪”地一声将木板对扣,很是神秘。府中众人仍是忙中有序,各司其职,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小姐出阁之日。

      只是喜婆仍未到来。这位角色理应是男家安排,柳萱并不担心。果然,及众人为她梳妆完毕,唐哲修叩门:

      “小姐,喜婆到了。”

      柳萱头上沉重,还未起身,便听到熟悉声音,像是有哭腔,又满是欢欣:

      “老身向柳萱姑娘请安,柳萱姑娘大喜。”

      “阿婆!”柳萱连忙扶起老人家,“折煞我了,他怎么把您折腾来了!一路车马劳顿,辛苦您了,快请坐下。云瑛,小环,先帮我出去看看老爹那有什么事没有,我和阿婆说说话。”

      待唐哲修重新关上房门,阿婆才掏出手帕来拭泪,脸上又哭又笑:

      “一把老骨头了,原也不该我来。只是实在想观礼,又因为做了样东西,必得今日交给你才好。”

      “您裁制喜服已经忙不过来了,又为晚辈烦心。”柳萱很有些歉意。

      阿婆笑着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是给你做东西,高兴还来不及……年纪大了,针都不知道插在哪,只不嫌弃就好。你拿出来,试试大小。”

      柳萱应声,小心翼翼地拆开——是双薄棉鞋,赤色鞋面,非常大气,鞋口外面沿了貉子皮,翻毛出锋。这种做法,到了缉鞋口时,针非常难拔,柳萱见小环做时是用牙咬着拔针的,饶是她那样年轻,手快眼灵,也要熬上好几天才能做出这么一双,再看阿婆苍老双手,不知她熬了几个大夜,才能赶在今日上轿之前拿出这双鞋来。想到这,柳萱竟有些鼻酸,连忙穿上试了,大小正好。

      阿婆拍着柳萱双手,眼睛笑成两条缝:“好,合适就好……你出了长安,便要行水路到西河龙宫。原本配喜服的鞋,样子是好看,但是依着外面的时节做的。龙宫阴冷,你我这样的肉骨凡胎,只怕待上一刻便浑身冰凉。女人家的脚底冻不得,待会上轿后,你便换上这双,可别冻坏了,记住了?”

      柳萱点头如捣蒜,只觉得想哭。原本这些,都该是母亲操心。从小到大,王元宝虽算是又当爹又当娘,可终究不是女身,这许多讲究自然有所欠缺;唐哲修脑子是灵光,可限于身份,也只能在主义上伸张他从故乡带来的“男女平等”,细节之处不便说话。柳萱长期所没有的,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一体验到了有的感受,顿觉满腹辛酸,若不是身上华服沉重,真想扑进阿婆怀里痛哭一场。

      敖澈再不来,她不如嫁给阿婆算了。正愤愤想着,窗外传来清朗女声:

      “窈窕出兰阁,步步发阳台,刺史千金重,终须下马来。”

      是云瑛和小环齐诵《请下马诗》。新郎到了。

      TBC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我没做过鞋,文中涉及到针线的部分参考自《宫女谈往录》
    注2:《请下马诗》网上瞎找的,内行勿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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