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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已捉虫) ...

  •   1.

      “真是荒唐!真是岂有此理!”

      柳萱刚从棋艺课下学回来,眼看着一只瓷杯碎在廊下,厅堂门口,家丁婢女齐刷刷站成两排,大气也不敢出。唐哲修在门里垂手而立,朝她疯狂使眼色。

      “阿爹。”柳萱绕过碎片走过去给老爹顺气,“何事如此动怒?站了一院子的人,是有谁做事不当心,惹着你了?”

      王元宝捏着太阳穴摆摆手,唐哲修立刻出门将众人遣散。见堂下无人,王元宝才扭着眉头道:

      “与他们不相干。是陛下今日召我觐见,说了些你的事。”

      柳萱歪头很是不解,王元宝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她,示意她看。抬头只写着“令有司劝勉民间嫁娶诏”十个大字。

      “这是云侍长抄送的。按理说,这诏颁布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令初下之时我并不在长安,加上你还年幼,暂时未加考虑,回京后又是忙着城里的产业,以至于全忘到脑后了。”王元宝叹了口气,“如今你已有二八。陛下今日多番敲打,敦促我尽快为你谋一门亲事。他说身为官员,理应以身作则,若京城贵女年逾十五仍未嫁,怎劝服天下百姓?”

      柳萱一目十行地读完了,并不甚在意:“我理解陛下的难处。只是,阿爹方才怎如此动怒?”

      “哼!”一提这个,王元宝又是心头火起,“这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说也就罢了——陛下想着把你指给他的儿子,却没想着咱们乐不乐意。那五皇子与太子,哪一个不是浑身的心眼子?五皇子不得志,流连花丛终日酗酒;太子城府极深,且诸多牵绊,日后也必定不会只娶你一人,我看他俩并非良婿。你若嫁了他们,整日勾心斗角不说,若是反悔了只怕想和离都难!柳萱,虽说你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可在阿爹心中也仍是个孩子,阿爹盼你一生平安喜乐、活个痛快舒心。即便要嫁,宁愿嫁与民间人品贵重者,也断不能入宫门王府。”

      唐哲修站在后面小声鼓掌,被王元宝瞪停了。柳萱失笑:“你便是这么与陛下说的?”

      “咳,措辞我自有润色。陛下也并未强行指婚,只说最晚不过十一月,若还没下聘,便要将你指给太子。如此时间匆忙,即便现在找媒人跑断了腿,也不能算是精挑细选。若选不到如意者,便只能请陛下赐婚。”王元宝捶胸顿足,“只怪我没早点记起此事,如今害你要匆匆出嫁,真是做父亲的罪过。”

      柳萱给自己老爹添了杯茶:“阿爹不必自责,也不必忧心。我虽不愿,但也知道皇命难违,如今只有先尽快嫁出去,大不了与夫婿订下契约,避过风头,再和离便是了。”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沉默。唐哲修从衣袖里伸出个大拇指,又被王元宝瞪了回去。

      “老爷……其实找一位相熟之人做戏,也未尝不可。”唐哲修弱弱地提议。

      王元宝沉吟片刻:“小唐说的倒不无道理。柳萱,这件事看你喜恶是最好不过,你朋友甚多,可有信得过之人?最好是陛下耳目所不及,说什么也都方便。”

      柳萱笑道:“若在京城中选,白马寺南宫先生、钱庄钱公子,都是讲信义之人。”

      “南宫先生向来忠君,只怕不愿做戏糊弄皇帝。至于钱公子,小姐,你才和他见过两面,一次还是他单方面炫富,你怎么就说他讲信义了?”唐哲修插嘴,又被王元宝瞪了一眼。

      “小唐说得有理,那么便向城外了?”柳萱也不恼,掰着手指算道,“城外三位,有一位是修行之人,远离红尘,不便打扰。剩下两位,若对他们说是糊弄皇帝,怕是很乐于配合。”

      “乐于配合?甚好甚好。你只将他二人的情况说与我听听,包括但不限于年龄人品家境学识……”王元宝战术前倾。

      “呃……”柳萱迟疑了一下,“有一位是姓杨的,年方十八,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很讲义气,学识上是差了些,但并不粗鄙;至于家境……姑且算是山中猎户,家中兄弟众多,他是老大。”

      “噢,山中猎户,既然兄弟众多,想必能满足温饱。”王元宝捋捋胡须,端起茶杯,“哪座山?”

      唐哲修清了清嗓子,柳萱瞪他一眼,低头回道:“不敢欺瞒阿爹……是牛头山。”

      “牛头……”王元宝一口茶哽在嗓子里,“咳咳咳……你这逆女!你是要气死我!还说什么山中猎户,叛军也叫猎户?”

      “可他们的确打猎为生呀。”柳萱连忙上前拍他后背,“也不必叫‘叛军’叫得那么一板一眼,算作‘山贼头领’也是好的。”

      “都不是什么好词!”王元宝可算喘匀了气,“这姓杨的不行。陛下若是知道非活剐了我不可……柳萱,你怎与这种人交上了朋友?小唐!我让你跟着小姐,你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小唐低眉顺眼作揖:“是。”

      “还是!”王元宝只觉得眼冒金星,“罢了,罢了,你只讲下一位吧。只别是叛军,哪怕是泾河上撑船打鱼的,只要你信得过,我便认!”

      柳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爹怎的如此神算。此人还真与泾河有关。”

      王元宝瞠目:“真是个渔夫?”

      柳萱摆摆手:“不是不是。此人在泾河做水利,年龄我并未问及,总之并未婚聘;也算高门大户出身,自有德才。而且我曾救他一命,有这层关系在,请他做戏也信得过。”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王元宝在思考可信度,一看闺女脸色,也不像扯了谎,只得给她下午放了假,要她立刻出城去拜访这位做水利的人,讲明利害关系,若人家不乐意,也不要强求,只回家来,总有其他办法。

      陪柳萱出城路上,唐哲修只皱着眉,但也没敢说什么。倒是柳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牵着马笑道:“小唐,你担心什么?”

      “小姐,我不想挑那位的不是,只是他家父亲去年才没了的,想必还在持丧,如何能帮你的忙?咱们也别去讨嫌了,我看还是找别人吧。”

      “他病中康复也不过半年,你见了这几次,他可有戴孝?”柳萱解释道,“他私下里与我说过。天庭自觉手段不光彩,不准泾河龙宫挂孝,出殡那天都不许见哭声。我想,如今天上几百双眼睛盯着他,若他在此时反而办了喜事,算是暂时纳个投名状,天庭也少些为难。”

      “虽说如此,可他毕竟与皇帝有渊源。”

      “这正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渊源,瞒一瞒也就过去了。难不成去找杨复?那可真是与皇帝撕破脸了。”柳萱拍了拍唐哲修肩头,“放心,你不必出声,只我同他交谈。”

      一路人烟渐稀,山色被远远甩去身后,不远处波光粼粼,正是黑龙潭。

      2.

      敖澈听了前因后果,倒真不像唐哲修设想得那般婉拒,只是盯着潭水,神色如常,话中显出讥讽语气:

      “这倒显得皇帝是个热心肠了。别人家的女儿,婚配与否也与他相干?按他的老理,敖某年过耳顺,也不见有人干涉。”

      柳萱被他少有的阴阳怪气逗乐了:“虽说是这么个理,但这话你在我老爹那可说不得。我想,此法亦能暂时顺了天帝的心意,保你族人无虞。你若帮我这个忙,便是有恩于我,日后再难的事我都在所不辞。”

      敖澈盯着柳萱,盯到唐哲修都浑身发毛,柳萱却满脸期许,于是听他说道:“小姐救命之恩,再大的恩德也盖不过这个。于情于理,只要是小姐所托之事,我不敢推辞。”

      “你愿意帮我?”柳萱大喜,“如此当真解我燃眉之急,你是我恩人了。”

      “是互相成全,不敢以恩人自居。”敖澈微微欠身。

      “那便好办了。我看过黄历,若说快,最快便是十月,十月十五或廿八,都是吉日,你只心里有数就好,明日见过老爹,再定婚期……你看我做什么?”

      敖澈失笑:“只是感慨,小姐乐观活泼,遇事先想法子,心思又活络,勤于盘算。好似再棘手的状况,遇上小姐,便都算不上什么了。”

      柳萱谦虚道:“我只是拿不住事,必得尽快解决了才安心。若没有你鼎力相助,我盘算再多也是白操心。”

      “既然如此,岂不是越快越好?也少让小姐烦心。”敖澈突然道,“时候尚早,我即刻回府更衣,随小姐面见令尊,若谈得顺利,明日便可以着手准备。”

      柳萱欣然答应,虽然她余光看到唐哲修翻了个白眼。

      “小唐,你回家去将此事告知老爹,说我们一个时辰后就到。”

      3.

      柳萱是第一次来到敖澈府邸,她也做过许多设想,还想过敖澈是不是住在水底的琉璃宫殿,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这只是一处寻常宅院,甚至有些冷清,占地仿佛并不广阔,布局也与寻常人家不同。进门就是一池清潭,潭清见底、不知深浅。穿过影壁,凡见木质必是乌色,游廊的竹帘整整齐齐,像是从未有人拉起过。

      廊下明亮处有一老妪席地而坐,面容慈和、鬓发如银,也是一身黑衣黑裙,膝上放着针线笸箩等物,正对着阳光穿针。柳萱想,这便是敖澈儿时乳母了。

      果不其然:

      “阿妈。”敖澈喊了声,“有客来。”

      老妪将针插在线轴上,慢悠悠抬头,笑着,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亭亭玉立的,这是哪家闺女?”

      柳萱连忙走上前施礼:“晚辈柳萱见过阿婆。”

      “好,好,多礼了。”老妪颤颤巍巍过来扶她,“柳萱姑娘,你年轻,眼睛灵,可否帮老婆子将针穿上?我穿了许久,好像有两股线,又像有两根针似的……”

      敖澈上前:“我来吧。”

      “走开走开。”阿婆挥手赶他,“你生得那么高大,挡了我的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敖澈无法了,看向柳萱,柳萱示意他无妨:“你放心去吧。我陪阿婆说说话。”

      府邸里微风阵阵,似有花草清香。柳萱心思不知怎的平静了下来,很容易地穿好了针,便也坐下,看阿婆慢腾腾地给一块布滚边,帮着抻料子。

      “柳萱姑娘,别怪阿婆一见面就烦你。我一见你,心中喜欢,急着赶走他,为了多跟你说说话。”

      柳萱笑道:“我都了然。阿婆,只怕是这府里小姑娘不多见,所以晚辈成了稀罕物。”

      阿婆被逗笑了,露出些稀疏的牙来:“这话不假。除了西河二小姐有时带儿女来,这府里连个说笑的人都没有……我也是土埋了半截的人,不知何时就撒手去了,如今见了你,我便觉得有了盼头……你日后可要常来,趁着我还看得见,缝一个大荷包送你,只当是见面礼。”

      “您针线做得好,晚辈有幸。”柳萱礼貌道,“只是阿婆,我日后怕是就住这了,还要多叨扰您呢。”

      一阵沉默。阿婆眨了眨眼睛,手上动作也停了,呆呆地望着柳萱良久:

      “何时成婚?”

      “若是最快,十月。”

      敖澈出来时,看到柳萱仍坐在廊下,乳母颇为激动,握着柳萱的手拍一下交代一句,也不知说些什么,这小姑娘笑得银铃一般,两人有来有往,谈得正欢。

      “阿妈,我要随小姐入京去了。”

      “是同你那岳丈谈婚事吧?快去快去!”阿婆一掌拍到敖澈背上,“这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结识的柳萱姑娘,不早些请来!我也好早做些东西给她。”

      柳萱只是笑,及与敖澈牵马出了门,还是抿着嘴笑。敖澈无奈地道:

      “阿妈有时絮叨,小姐别见怪。”

      “阿婆慈祥亲厚,有什么可见怪的?”柳萱上了马,这才注意到敖澈换了身玄色窄袖袍衫,腕上箍着牛皮护臂,雪白的中衣领子将身子扳得比往日挺拔,耳环也摘了,一副长安城中武家公子的形象。

      察觉到她的目光,敖澈看了回去:“可有不妥?”

      “没什么。只是你总袒胸露臂,偶然穿得这么齐整,有些不适应。”

      “样子总要做足。”敖澈道,“何况长安城中人多眼杂,穿成这样也方便。”

      “可我对老爹说你做水利的,你这并不像是水部中人,倒像是武馆家的少爷。”

      “便说自幼习武如何?”敖澈思索片刻,“我常服并不多,要斯文些的话,再就是受封护泉使时的官服了,绣龙纹的,不是算大不敬?”

      “还是这样挺好的。”柳萱腹诽看你迎亲那日怎办,又想起阿婆的笑脸,想来敖澈的婚服,必是她亲自动手了,也不知老爹是不是已找了云锦阁的师傅为自己做嫁衣。

      4.

      两人快马加鞭,总算没误了时辰。入府时王元宝刚用过茶点,漱口更衣,在前厅正襟危坐,唐哲修受他指使,也换了身十分庄严的衣冠,领着一干人等立在门口,见了柳萱与敖澈并肩进门,嘴巴抿成一条线,示意老爷在厅里。

      柳萱面上平静,胸膛已咚咚地打起鼓来,敖澈既然是龙族,看他也不像与凡人有多少交往的,年纪又比这院宅子都大,只怕礼数上会撞车。进院时偷瞄敖澈,他倒是神色坦然。二人既入前厅,柳萱心里思考按辈分该不该让敖澈跪自己老爹,还未想出一二,敖澈刚掸了袖子要跪,王元宝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架住他:

      “无须多礼,无须多礼。来,请坐吧,小唐看茶。”

      饶是敖澈见多识广也不得不一面赔笑一面看向柳萱瞳孔地震,心道这是唱的哪一出?王元宝大手一挥按敖澈坐下,又指挥柳萱坐他旁边,这才回到主位,仍是满面笑容。

      柳萱被老爹笑得头皮发麻,好在厅堂十分宽阔气派,借着唐哲修上茶的空档,柳萱连忙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回事,唐哲修不语,只挤眉弄眼,又自顾自点头以示“不必担心”。敖澈在一旁看不懂他们的暗语,面上向主座拱手说些客套话,心中只觉这对主仆实在有趣,想来应是唐哲修透露了自己的出身,不然王元宝断不会有如此举动。

      不管怎样,已串好的供是要原封不动地背出来的,正好,王元宝也发问了:

      “公子的情况,我已听小女大致讲过,只是总不及你亲口说与我听,也更周详些。”

      敖澈立刻上道:“在下年二十有五,曾在都水监供职,位微不足道,早已主动请辞,如今承先父旧业,协办津济之事。因家迁频繁,又逢父母丁忧,耽误婚配,幸而得见王公千金,心生倾慕。在下自知位卑,欲求小姐者众星攒月,不敢与之比肩,若蒙王公抬举,不胜殊荣,定竭尽全力爱护小姐,不负王公所托。”

      柳萱悬着的心落下大半。原以为敖澈轻视李唐贵族,言词上有些尖锐不可避免,自己帮忙圆着就是了,如今想来,泾河龙王算是一方水族领主,不会轻视家教礼数,敖澈是老龙王独子,不说辩口利辞,起码遣词造句是登得上台面的,如此能对答如流、不额外生事端,便万事大吉。

      王元宝听着也安了心。起初听柳萱形容时,只做好了她闭眼胡吹的准备,之后唐哲修递了纸条上来,他又怕敖澈到底是异兽化人,万一直接在府前按下云头说话,岂不吓坏邻里?如今见敖澈身形矫健走正门进来,彬彬有礼,谈吐不凡,服饰也与城中凡夫无异,他已经烧了高香。即便面上竖着一道疤,比起什么牛头山“猎户”可好太多了,起码与他成婚,面上是嫁了城外平民,不是公然打皇帝的脸。

      “如此甚好。王某并非趋炎附势之人,官职地位,皆为身外物,只望小女嫁得如意郎君,能爱她护她。这场婚姻来得突然,个中缘由,想必柳萱已尽数告知,我看公子气宇不凡,正是上佳人选。只是公子父母双亡,不知家中可有其他长辈主持婚事?”

      “尚有一姑母在世。姑母德高望重,与先父一母所出,该由她老人家主婚。”

      “好。”王元宝突然起身,吓得柳萱也拉着敖澈站了起来,“此事耽搁不可,我查过黄历,最快十月十五,便安排你二人成婚。”

      TBC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宋吴自牧《梦梁录》:“(十月)十五日,水官解厄之日,宫观士庶,设斋建醮,或解厄,或荐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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