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时节动京城》西风冷月

37、第三十七章

　　魂魄被活活分成两半的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谢渺自那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还是明玉大发慈悲用灵力给他续着命。玄金令被劈的一片焦黑，看起来是没什么用了，但君归冥冥之中觉得这玩意儿还不能扔，就悄咪咪捡了回来。
　　黑白无常身受重伤，被李必逢安置在银泉医谷疗养。花酌的魂魄几乎散了个七七八八，化形而成的身体也像夏天的雪一样消融。他身上还挂着温养君沙莽魂魄的养灵瓶，君归和明玉看在君沙莽的份上，把花酌的魂魄也塞了进去，一起养着。
　　君归既然是古神转世，而且他的另一半还制造了这么多灾难，那么收录掉在地上的书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到了他头上。这一个月以来他可是忙坏了，白天几乎全部时间都在整理书籍，还得小心年代久远的没有破损，把书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一边还要给仙门百家讲一讲曾经发生的故事，或许也要忍受着某一些人异样的目光。到了晚上，又要去看着谢渺、花酌和自己的爹，抽空联系李必逢，得知黑白无常一切安好。
　　说来也怪，经此事件之后，罪魁祸首辰息消散陨落，世人对于无间四煞的敌意好像也不那么大了。无间城不复存在，暴露出了千万年来隐藏在血腥浓雾下的千里沃土。城外原先枯死的树木渐渐有了生机，干裂的土地引进了河水，死亡之地也重获新生。
　　朝廷那边，周凌辅佐凤平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时不时给君归发来问候，伴随着周凌的不满：“吏部侍郎是朝廷的重要职位，国舅年纪轻轻能有幸任职，怎么这一连几个月不见踪影？”
　　凤平倒是表示了理解，劝说周凌不要催促过急。
　　君归焦头烂额地整理好书籍以后，特地新建了一个藏书阁，将书全部放在里面，供人阅览。忙完这一切，他就要回到朝中，当他的吏部侍郎。
　　这可是多少人想当都当不了的大官了，君归肯定不会一直不来，把这个职位拱手送人。
　　凤平觉得自己的名字太过平平无奇，想过要改名，君归委婉地劝他说，先帝凤诗生前最爱听的就是古琴名曲《平沙落雁》和《潇湘水云》，以此给他的孩子们作为名字，是他对孩子的喜爱。现在丧期未过，大魏连年号都没有改，凤平也不合适在这个时候改自己的名字。再说，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凤平和弟弟妹妹们的羁绊，承载着父亲的爱意，以后时常想起，总能少发生一些兄弟相残的事情，这也算是凤诗最大的遗愿之一。
　　凤平听了舅舅的话，没有改名字，只是为了避讳改掉了几个带着“平”字的地名和官名，也就仅此而已了。
　　某一天，君归刚把堆积如山的案卷处理完，挑出一部分打算给周凌送过去，结果接到了明玉的消息——谢渺昏迷两个多月，终于醒了。
　　君归欣喜若狂，甚至来不及给周凌打个招呼就擅自离岗回了月露山，害吏部尚书急得团团转，怎么也找不到人。
　　凤诗临终时把自己的全部修为都传给了凤平，因此凤平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试着给君归传了音。所幸方式是对的，联系上了。
　　不过这一次传音之后，凤平好像有点上瘾，闲暇时间拉着周凌要和他传音。周凌只好无奈地表示自己并没有修为，玩不了这个。陛下要是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给君归传几次，赶快把他叫回来。
　　君归看着刚醒不久还在混沌之中的谢渺，根本放不下心回来工作，跟凤平狡辩道自己作为月露山的少掌门，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云云，看着凤平年纪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在这方面比较好骗，蒙混过关。
　　谢渺到底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快。君归也凭着直觉一阵瞎捣鼓，竟然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把玄金令给修好了。又是金澄澄的一块令牌，还是可以召集号令阴兵，还能起到防身作用。不过君归还是担心会因为这个再发生一次青州谢氏的惨案，对外就说玄金令没有修好，只是修复了外形，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了。
　　反正玄金令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想让玄金令变成什么样，玄金令就是什么样。
　　谢渺的灵智和修为经脉没有受损，醒过来后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恢复如初。君归亲眼看着谢渺脱离了危险，就把玄金令又给了他，自己赶紧回到吏部干活。
　　回去之后，意料之中迎来了周凌和吏部尚书劈头盖脸的痛骂。君归还从来没有被这么骂过，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可总是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委屈。
　　只是这一次，能安慰他、放纵他的人都不在身边。君归很明白，他和凤平一样，都要学着自己慢慢长大。
　　自己比小陛下幸运些，君归想，至少谢渺还活着。
　　藏书阁中的秘密就此公之于众。
　　几万年前，上古的圣神就剩下了辰息一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伏羲用自己的身体落成的大封印开始动摇，女娲补的天也隐隐有了再破一次的架势。无数妖魔鬼怪破封而出，来到人间，于是又一次生灵涂炭。辰息真的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精力，没有让他们补天的成果白费，他和月无言一起从神境里出来，入了人世，，屠灭妖鬼，拯救苍生。
　　月无言在此过程中负伤累累，眼看就要散去。辰息不忍爱人离开，于是用金刀将自己的魂魄劈成两半，一半和月无言一起进入轮回门，转世投胎，另一半继续守在那个水深火热的年代，拯救着一个又一个人。辰息总是告诉自己，自己在救女娲的孩子们，也算是对女娲的一点点念想。
　　到最后，辰息用金刀为引，让所有的妖魔怨念全部从人间撤出，转而攻击自己。他以古神之身担负起全天下的重量，所有的魔物全部向他涌去，人间恢复了安定。金刀碎成数片，连带着他的一小块残魂一起掉落进安稳的人间。魂魄化作无间城，金刀的三块碎片分别成了玄金令和两枚相对应的长命金锁。
　　辰息的魂魄本就不全，再被恶念侵蚀得干干净净，于是也渐渐丧失了原来的理智与神性。他在最后清醒挣扎的时刻，在无间城外的高台上用自己的心头血画下镇压妖邪的阵法，用月无言的画像作为封印，将自己永远一个人孤独地封在了辰息神境里。
　　恶魔的侵蚀，对月无言的思念，孤独无助的痛苦，渐渐让辰息心性大变，日复一日，愈演愈烈。就连无间城外镇压的法阵也跟着变质，成了城中妖魔鬼怪的力量来源。
　　在辰息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也会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如此模样，哪里还有半点神仙的慈悲之心，这样可如何保佑自己的信徒。
　　但是转念一想，虽然自己现在痛苦万分，可换来的是人间几千万年来的和平安稳，百姓的安居乐业，也算无愧于心，他不后悔。至于无间城，自有人间的执法者会管理，更何况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辰息对自己舍身救人的行为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因为这是他的分内之事，这是他该做的。
　　至于后来，他的灵智被日渐侵蚀，怨气蚀骨，痛苦万分，以至于终于忍不住做了祸害人间的事……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已经为人间做到了这个份上，牺牲了自己所有的一切，稳住了三界的秩序，守护女娲伏羲曾经的成果，乃至被引过来的邪魔腐蚀……
　　这并不能怪他，不是吗？
　　可不怪他，又怪谁呢？
　　命运就是如此的神秘莫测，且残忍至极。从山间的花鸟禽兽中生出辰息来，好像只是为了让他遭这一场罪，然后在一片梦幻中消失不见。
　　众人得知了真相，谁都没有因为始作俑者最终伏法而感到高兴。相反，有不少人都在暗暗庆幸，还好君归和谢渺转世成功，仍留在世上，辰息和月无言并没有就此消失。命运给他们二人留了一条地道，艰难地从地道里爬出来以后，抬首望去，又是一片繁花似锦，前途坦荡。黎明的太阳驱散了长夜，北辰星在天光中渐行渐远，却依然存在。
　　这个动人心魄的奇幻故事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被无数说书人娓娓道来。传颂着这个故事的人们的祖先都曾经受过辰息上神的庇佑和守护，才能一代又一代安稳平和地活下来，而不是被妖魔横行的地狱无情吞噬。因此，并没有多少人责怪辰息，反正谢氏君氏的灭门也和他们无关。
　　辰息变了心，可这依旧不能否认他的功绩。
　　辰息的故事从落了灰的藏书阁里被翻出来，公之于众，与此同时，他和月无言……换言之，就是君归和谢渺的感情，也藏不住了。
　　君归还得到了一个外号——废物。
　　不过这个外号很明显就带着昵称的性质，毕竟……谁让你这辈子这么不争气，上下顺序还反了呢？
　　君归肯定不甘示弱，和谢渺理论了许久，谢渺不胜其烦，终于承认了君归是主动的那一方。
　　这个消息就像是深水炸弹，炸起千层浪花，坊间传闻的焦点一时都落在了他们身上。君归的脸皮也厚了起来，每天就在八卦和议论中该干什么干什么。
　　忽然有一天，也是很多人都在悄悄八卦期待的一天终于来到——君归宣布他选了个良辰吉日，和谢渺成亲。
　　人们都沸腾了。有祝福的，有反对的，有把君归堵在门口发誓要问出个详细长短来的……各式各样，什么人都有。这导致凤平还得派杨康带着禁军去接君归上朝。
　　朝廷屡次下诏，打听消息可以，但是不要影响到朝廷大臣的正常办公。
　　无奈君归实在是有一种惹人注目喜爱的神奇体质，再说他也是辰息的转世，这个诏书公告发了跟没发一样。朝廷又不能对自己的百姓采取强制措施，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苦不堪言。
　　谢渺那边就清静多了。毕竟他谢阎王和岚煞的称号还在那里摆着，虽然无间城没了，却没有影响到他的脾气。不过他还是收敛了很多，对于几个胆大包天敢来找他打听消息的人，也仅仅只是一袖子扫飞了出去，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谢渺现在无处可去，本来想找个住处，不在月露山待着，但一想到马上要和君归成亲，也就没动。
　　在大魏，两个男子成婚时有特定的婚服样式，谢渺的钱并没有跟无间城一起消失，所以一向喜爱奢华的他选了最华贵雍容的一对婚服。
　　小黑和小白也从银泉医谷来到月露山，帮谢渺一起准备。花酌还没有化形成功，但是他和君沙莽都能够和外界交流了。他们对谢渺表示了祝福，两个魂魄安安静静待在瓶子里，相互交融缠绕，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情趣了。
　　谁也不知道谢渺到底哪里来那么多钱，并且随时装在乾坤袋里，带在身上，可也没人敢去问他。谢渺全身上下都写着“别靠近我”四个冷漠疏离的字，不会有谁想去他那里找不痛快。
　　谢渺一直待在月露山，偶尔去山下那个女娲庙里看看。明玉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座小土庙，谢渺看着辰息捏出来的灰扑扑的茶具，思索良久，也蹲下来，用山间小溪和着庙里的泥土，捏了一个巴掌大的人像，在人像背后写下了“辰息”两个字。
　　把这个粗制滥造鼻歪眼斜的“辰息”放在伏羲的尾巴上，感觉还缺点什么，于是谢渺又捏了一个，写着“月无言”。捏完以后，谢渺很是嫌弃地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土的手，对自己的手艺嗤之以鼻：“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难看过。”
　　他把“月无言”和“辰息”放在一起，洗干净了手，走出狭窄破烂的庙门，拔剑画了一个剑飞青花，那狭小低矮的土庙就此坍塌，掀起一阵漫天尘土。
　　辰国公府向东五里的辰息神殿被有钱的富商捐钱翻修了一遍，也不管君归本人是否同意。
　　成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是凤诗去世后的一年夏天，丧期刚过，牡丹初开，香飘十里。明玉让谢渺穿上婚服，等着君归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