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时节动京城》西风冷月

27、第二十七章

　　明玉被他最后一句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混账！！！你和未愁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
　　谢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为什么”后面的疑问生生堵了回去。
　　辰息本来已经只给他们留了个背影，听见声音后，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轻笑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解释，一个人默默下山去。
　　明玉给谢渺包好了药材，递给他的时候，手又顿了一下：“你先拿去吧，现成就可以用，还有长在山上没摘下来的，还没到季节，再等等吧。”

　　辰息只穿着亵衣坐在月露山深处的小溪边，出神地盯着溪水和溪边茂密的树林，不知在望着什么。良久，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鬓角，一点一点往上摸索，摸到了束发的玉冠，轻轻拔下簪子，秀发如同奔涌的江水，肆意倾泻下来。
　　明月如皎，他似乎就这么沐浴在月光下，如痴如醉。
　　君归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他身旁坐下：“看什么呢？”
　　辰息没有答话。
　　君归又问：“你打算一直待在月露山不走吗？”
　　“不知道。我又不吃你们的饭，没地方给我住的话我也可以睡在山林之中，你急着赶我走嘛？”
　　“现在他们都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凶手了。”
　　“知道了，他们怎么还在骂我的无言？”
　　君归眉梢微动：“因为你的无言之前惹过的人确实不少。”
　　辰息怒道：“那你怎么不保护好他？”
　　君归：“……”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那时候根本还没遇见他？
　　君归：“不过你这样让他们都觉得我也有问题诶……”
　　辰息反问：“难道你没问题吗？”
　　“？”
　　“你以为我们能差到哪里去呢？归根到底，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我叫辰息，你也叫辰息，只是我们还没分开的时候，世人对我们的称呼会在名字后面加上‘上神’两个字而已，你跟我一样。”
　　君归脑海中好像闪过了一点点模糊到极致的记忆画面，心神一动：“不，不是我和你一样，是你和我一样。”
　　辰息用手捞了一把溪水，看着水流从指腹间淋漓而下，又回到溪流之中。
　　君归接着说：“为了陪伴月无言，我把自己的魂魄切成两半，留了一半……也就是你在神界镇守，我和无言轮回转世，生生不息。我没有受到影响，但是你受到影响，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是外力作用，你在此之前，我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什么样子，不是吗？”
　　辰息无所谓似的感叹道：“可惜啊！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当我们分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是两个人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和欲求……更何况，咱俩现在也凑不完整，还有无间城呢。”
　　辰息没等到君归开口说什么，先发话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辰息上神是干什么的吗？”
　　“干啥的？”
　　“我在神界的居所后面有花鸟虫鱼，亭台楼阁，境中的景色可以随我心情任意更换，无一不是美轮美奂的名川大山，江河湖海，以及生长于其中的各种生命，飞禽，走兽，游鱼，各种植物……因为我生于上古时期一座钟灵毓秀的山川，由山中万物灵气集结而成，降生睁眼的那一刻，正遇北辰星在黎明的亮光里渐渐隐去，故自名‘辰息’。我生逢盛世，天下太平，夸父逐日已定，女娲已造完了人补完了天，神农写下了本草医书，于是我走遍天下的风景秀美之地，最终也成了上古的洪荒圣神之一，掌管的就是这些东西，平生好友不过女娲，伏羲，神农，昆仑……我不知道我比他们小了多少，但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陨落，渐渐离开我，到最后连挚爱之人也不在身边……我独自一人守着一幅画，看着一面镜子，漫无目的地等了几万年。”
　　辰息满眼泪光：“真的记不清究竟有多久了。很遗憾，当年那些美好的记忆，你现在都不记得了。当初明明是我们一起经历的。”
　　君归眨了眨眼，好像看到了一张脸一闪而过，怒气冲冲又无可奈何。虽然自己现存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可是君归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伏羲的怒容。
　　辰息小的时候和伏羲的关系……可谓相爱相杀。
　　他刚成神不久，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在自己院子里种了一堆花花草草，种完觉得有些无聊，就把正在编书的神农拽来陪自己一起玩。他说要给神农泡金银花茶，结果神农不放心，跟过来一看，这小崽子正拿着刚摘下来的断肠草在锅里煮。
　　神农急忙拦下：“哎哎哎！小辰，这个东西有毒，这个不是金银花，它和金银花长得很像，但是这个有剧毒，我为人的时候尝遍百草，就是最后吃了这玩意儿死的。”
　　辰息可能当时正值叛逆期，就是不信，表面上答应了用金银花重泡，实际把那壶断肠草悄悄藏起来没扔，又想看看到底有没有毒，于是使了个坏，找了一天把伏羲和女娲叫来，斟酌再三，将这壶可能已经放坏了的毒药送给了伏羲。
　　……
　　伏羲在神农的帮助下解了毒之后，把这不经事的小兔崽子拎起来一顿胖揍，直到体无完肤，边打边说要让他知道世间的一切险恶，女娲拦都拦不住。
　　伏羲凭借一己之力，让辰息牢牢记住了金银花和断肠草的区别。
　　后来辰息越长越大，伏羲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两个人经常一起出门，辰息带他去各种风景名胜处游赏。
　　再后来，辰息有了月无言。伏羲调侃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没有用月无言这样的模板。
　　后来的后来……
　　便都再也记不清了。
　　或者，活到现在的那个人到现在也不愿意再记起来。
　　君归对辰息道：“月露山脚下有一处女娲庙，你要去看看吗？”
　　辰息的脸无声地滚下数行清泪：“……好。”
　　女娲庙十分隐蔽，藏在重重密林之中，清冷破败。君归道：“这里面不止有女娲，还有伏羲和炎黄二帝。”
　　辰息一听就怒了：“这是你们月露山的地界吧？”
　　“是啊。”
　　“那供奉着你们祖宗的庙堂，竟然能破落至此！”辰息勃然大怒，“平时也没有人来祭拜，一群数典忘祖的东西，连自己祖宗的香火都能冷落，还能干成什么大事！！！”辰息压低了声音，在君归耳边低语：“君归你别忘了，炎帝就是神农氏，且不说是你往日的好友，就算你轮回失去了记忆，那这也是天下人的始祖，你们怎么能……！！！”
　　“你说的有理，我回去就让师父修缮此庙。”
　　进了破烂不堪的山门之后，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姜宗主。姜宗主见他们进来，气得脸色苍白：“你们……”
　　辰息一歪脑袋，很不友善地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孤身一人，等着我来弄死你？”
　　姜宗主的右手抚上了炎帝神像的基座，像是突然有了底气：“我是神农氏直系后代，在这里我有祖宗庇佑，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怕！”
　　辰息忽然想起来，他姓姜，他是神农的后代。
　　辰息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个和蔼可亲的白胡子老头，着急地跟他说，这是断肠草，不是金银花，不能食用。
　　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往前走了一步：“你……是神农的后代？”
　　姜宗主背后就是自家先祖，不知为何，面无惧色，没有后退：“就算你断我一臂，就算你现在立刻杀了我，我也不会在祖宗面前惧怕。”
　　辰息轻覆上伏羲像的蛇尾：“杀你干吗……我只是来看看他们。”
　　君归请姜宗主回客房休息养伤，等他走了之后，听到辰息气若游丝地说：“他知不知道，我比他更想让他祖宗显灵，回来看看我，看看我给他泡的金银花茶……”
　　君归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他们不能显灵了吗？”
　　“是啊，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陨落了。”
　　“神仙……圣神，也会……”
　　“不死不灭不成神，我和无言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
　　辰息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快了。”
　　君归从这句话里，竟听得出来无尽的疲惫、伤感、追忆、怀念……还有一丝丝很明显的期待。
　　辰息忽然蹲在伏羲脚下，放声哭了起来，像是一个怎么也找不到家的孩子：“你们为什么都走了。你们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
　　他没管一旁的君归，伸手摸着伏羲的尾巴，哭道：“我再也不会给你喝断肠草泡的水了，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神像是用泥土粗略造成的，谁都没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