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时节动京城》西风冷月

17、第十七章

　　禁军把谢渺带到了凤诗的寝宫中。
　　杨康满脸惊奇不解的样子，很明显他觉得谢渺应该去牢房或者刑场，而不是皇宫。奈何凤诗就是这么下的命令，他也只好遵从。
　　凤诗只穿一件单衣。领口微微敞开，黑色的眼罩将脸色映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看着谢渺，独眼里闪过流光，命令其余人等退出门外，开口时依旧十分温和：“青岚，终于回来了？朕可是很想你。”
　　谢渺一言不发，直直跪下，双手捏着衣服，死死咬住牙关，以至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长烟，对不起……”最后一个字破了音，谢渺的牙咬得撬都撬不开。
　　凤诗咳嗽几声：“不必如此，起来坐吧。咱俩什么交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明明白白说出来就是了。”
　　见谢渺跪着没动，凤诗又道：“哎，我说青岚……咳咳咳咳咳咳！”他突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中交错纵横流下。
　　谢渺登时顾不上一切，飞扑到凤诗身边，一把扯过那只手。
　　冷血布满了掌心，尚在滴滴哒哒地往下淌。
　　谢渺慌忙取出辰息给的药，刚打开盖子，又犹豫了：“长烟，这个药可以暂时缓解你的病症，可是如果服用量超过两瓶，死后就只能化为厉鬼，不得轮回转世。”
　　“哦……那不能吃了。”凤诗有些许失望和落寞。
　　谢渺虽然知道凤诗一定会是这个回答，可他还是急得汗都下来了：“长烟，你再想想……”
　　凤诗打断他：“祖训有云，大魏天子一律不得堕为厉鬼，除非舍弃皇位……可朕，或者说，基本上每一个脑子正常的皇帝，都不会干这种失去皇位还永世不得超生的事情的……一个九五之尊变成孤魂野鬼，怎么看都不行，你说是不是？”
　　谢渺的声音哽咽道无法掩饰：“长烟，真的……我求你别死……你是我唯一的知己，你是我的贵人，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凤诗的独眼晶莹朦胧，抚摸着谢渺的手臂以示安慰：“生死有命，我已经是行将就木之人，吃两瓶多陪你一些时日便好……先不聊这些，来说说正事吧。”
　　谢渺亲自将半瓶药粉喂凤诗服下才放心。
　　凤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抬头只见谢渺已经取出了古琴玄幽。他端坐下来，看着凤诗：“长烟，你应该还记得，你我曾经约定的琴语吧？”
　　凤诗一愣：“你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吗？”
　　“嗯，麻烦你记一下，内容有点多。”
　　凤诗依言取过纸笔，细听着琴声响动。他破译一串串音符，然后记在纸上。整整记了两张纸，就在凤诗准备拿第三张的时候，谢渺停了琴，道：“长烟，事情就是这样，相信我，这纸上没有半个字是假的。”
　　凤诗翻来覆去地看这两页纸，半晌才疑惑地问道：“青岚，你说的这件事情里，这个＇他＇是谁？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他的姓名哎。”
　　谢渺把琴收起来，双眼直视着凤诗：“我这样告诉你吧。辰国公府向东五里，花酌自刎的地方。”
　　——辰国公府向东五里，辰息神殿。
　　凤诗沉思良久，道：“好，朕知道了。若有机会，朕定当为你洗清冤屈。天色这么晚，青岚快回去休息吧，朕会按时吃药的。”
　　谢渺站起来，把两瓶药放到桌上，转身刚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轻轻问道：“长烟，我……能去……祭拜一下，皇后娘娘吗？”

　　皇后的陵寝前，谢渺独自一人跪坐在地，将一些贡品一个个放上供桌，边放边说：“娘娘，你别怪罪我，我真不是故意灭了君家满门的，我一定会杀了真正的凶手，给所有因为此事而不能安息的冤魂讨回公道，我也会好好照顾小君……”
　　他正自言自语，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飞来，直抵后心。谢渺抬手转身，一把接住空中的短刀，刀尖正对着心脏。
　　只听得一声稚嫩的怒吼：“你也敢来祭拜我的母后？皇室陵寝你是怎么进来的？父皇怎么还没杀了你？！”
　　谢渺微微有些惊奇：“凤平？”
　　十岁的太子凤平来到谢渺面前，恨怒与悲伤倒映在眸中，缟素孝服都无法遮掩。
　　谢渺双手交叠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凤平狠狠捶在谢渺的腿上，声音中带着泣咽：“你为什么要杀我母后？你还敢来！你还要杀谁？像你这种乱臣贼子，就该极刑处死弃于闹市！”
　　谢渺脑中一白，下意识地解释：“不……不是！我不是乱臣贼子……不是我干的！”
　　凤平冷笑一声：“呵，不是你干的？你还想抵赖？堂堂无间城城主岚煞谢渺，竟然是个敢做不敢认的废物懦夫吗？等本宫当了皇帝，你且等着我把你凌迟车裂才算完！”
　　谢渺抓住抓住凤平的手腕：“殿下，你听我说，事实不是你想到和看到的那样，我已经和长烟……陛下解释清楚了，殿下可以去问！”
　　凤平直勾勾地看着谢渺，随即放低声音却又十分愤怒地问：“你说你和我父皇解释清楚了，那他给你免罪金牌了吗？”
　　谢渺闻言，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陛下说，免罪金牌的分量不够，这是他亲手写下的圣旨，殿下要看看吗？再说了，我干过的杀人放火的事情多了去了，有没有免罪金牌，对我来说不重要。”
　　凤平看完那道圣旨，又是一声怒吼：“你用了什么蛊术，将我父皇迷惑至此？！”
　　谢渺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是无名业火涌上心头，语气不由得带了一点狠辣邪魅。他轻轻附在凤平耳边，道：“殿下，要是换了别人，我说这么多还是不肯信的，我早送他去投胎了。哦对了，殿下，你刚才说要怎么杀我？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实话告诉你，我挨刀的本事远远比你想的强，这两种刑罚还吓不到我。我最害怕的，是烫的东西，殿下可以烧一锅沸腾的开水或油，把我丢进去里里外外扎得金黄酥脆像油条一样，也可以在古书上学学炮烙之刑，那才叫狠厉呢。”他放开凤平的手腕，托起太子的脸，“不过，殿下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呵呵，十几岁的孩子当了皇帝，还是先想想怎么守住这个位置，再来找我清算吧。”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凤平，他恼羞成怒，抄起地上的刀砍向谢渺。谢渺向后闪了闪身，没有完全避开，让那刀尖不轻不重地划破皮肉，从锁骨至肋下，飞溅出一泼鲜血。
　　凤平估计是第一次见血，登时吓得不轻，待在原地，看着血将谢渺身上的白麻素衣染得殷红一片。
　　谢渺笑了一声：“怎么？殿下，只砍一刀啊？刚才不是还说要把我剐了吗？凌迟之刑可是有三千六百刀的呢。”
　　耳边突然传来凤诗的声音：“青岚？平儿？你俩干啥呢？”
　　谢渺打趣道：“长烟——你可得好好多活几年，我还不想在太子手里死无全尸啊！”
　　凤诗气笑了：“欠揍的玩意儿，你还是快把你那伤治治吧，月露山还等着你呢！”说着将明玉的奏折递给谢渺，然后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另一手牵着凤平，三个人一起往外走。
　　凤诗边走边数落：“大半夜的，你俩搁这说这些什么有的没的。青岚，过会记得换身衣服。”
　　“可我只穿了这么一件来。”
　　“你是要破产到什么地步，才连一套衣服都买不起？这么袒胸露怀上街去成何体统？小心带坏我的平儿。”
　　谢渺随手扯了扯衣服上的那个口子，笑道：“还不是你的平儿划出来的？你是怕我拐走你的几个宫女啊？”
　　“就凭你的相貌，三千宫女都能跟你走；但你这个脾气和食量，啧啧啧……”凤诗故作惋惜之态。
　　谢渺把奏折还给凤诗：“我先去月露山了，你给我好好活着，可别忘了，你欠着我一顿满汉全席呢！”
　　凤诗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欠了？”
　　谢渺看着他：“不知道，我说欠了就是欠了。”
　　凤诗捶了他一拳：“行了吧你，先穿好衣服再说！”
　　谢渺哈哈一笑，运起轻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凤平有些不甘心：“父皇，就这么让他走了？”
　　凤诗摸摸儿子的头：“乖平儿，相信我，他有他的苦处，不能告诉别人。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刀没砍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疼的。快回去好好睡觉，努力长高哦。”
　　凤平踮了踮脚：“我要长得和父皇一样高。”
　　凤诗笑了：“好啊，那你可一定要多吃饭，多睡觉，好好学习，以后当个明君，别干出什么缺德事儿来，气得朕半夜爬出来找你。”
　　凤平：“……”
　　真是亲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