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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云随碧玉歌声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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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儿终于出阁,嫁给樊哙,她来拜贺的时候很平静,平静的接近苍凉。命运,这就是
我不信命,可是有时候,我也斗不过它。
薄姬在月末,诞下一子。一时间拜贺的,送礼的,巴结的,络绎不绝。然而薄姬往往称病调理,闭门不见。在产后的第三天,我亲自去看她,她虽然虚弱,但做母亲的喜悦,却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熠熠的光辉。
薄姬伏在床榻前,强撑着向我叩首,我忙道不必,然后接过孩子来看看。
“陛下说,臣妾生在赵国,赵国有山名恒,皇子便以恒为名。恒者,君子以立不易方,臣妾觉得是个好名字。”
“刘恒,不错,不错。”
“娘娘,臣妾如此闭门,宫中诸人也是留心再留心,可是臣妾还是觉得害怕。”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薄姬倚在软枕上,微微喘气。
我将孩子放在她旁边,道:“这才几天,这就害怕了?别自己吓唬自己,盈儿在宫中这么些年也过来了。甚至前几年,我不在他身边,也没有人把他怎么样。”
薄姬略略宽慰:“臣妾也想着,如果安分守己,戚姬就不会有所动作。”
我点头,在说两句,于是告辞。戚懿现在怕是自顾不暇,虽说刘邦有心包庇,云姬的事情到底还是在二人中间留下芥蒂,这几天刘邦时时过来看顾薄姬,又多宠吴姬楚姬二位经娥,戚姬这四五年来,怕是还没有受过这种冷遇。
没有受过寂寞的人,一到寂寞时就万般难受,可是像我这种人,月月寂寞,年年寂寞,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宫中的眼睛,向来都是看着那些有孕有宠的嫔妃的。自然,宫中的眼睛也看得出,是谁容她们有孕有宠。
薄姬顺利诞下子嗣,从婕妤一跃为夫人,宫中的经娥,荣华,美人们,都纷纷有了主意——既然我能庇佑薄姬,为什么不来投靠我。
一时间,赵婕妤,吴经娥,楚经娥,赵荣华,并着各色的美人少使,差点把中宫的门槛踏破。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朝堂上孤立刘如意,后宫中孤立戚姬。
婵儿这几天脸上开了花,拿着各色绣品,新样珠钗,到我面前展示,道:“薄夫人生了恒儿弟弟,反倒是我收的礼品最多!”
“婵儿,那些下等宫嫔手头本来不宽裕,你偏要收她们的东西,是给自己攒嫁妆么?”
婵儿佯恼:“哎呀,不给母后说了。”
薄姬时时在刘邦面前感谢我的照拂,刘邦也不时留宿中宫,搬来一堆奏章同我指指点点,或者走来考考盈儿肥儿的学问,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萧何制《九章律》,与民休息,陈平张苍已经出至秦国故地,督建都城。叔孙通制汉仪,我负责监督。严惩苛政虐民的官吏,建立汉皇的权威。
朝政诸事,渐渐的我也能得心应手,刘邦每每在无人处,笑称我“内相”。
这日奏章处理完毕,闲来无事,于是我和刘邦,并三个孩子,一起到御苑闲步。
刘邦对我道:“雉儿,这样的日子,像是又回到了沛县,只是孩子们都长大咯,我们也慢慢老了。”
我笑称是,刘肥十三岁,婵儿已满十岁,盈儿也到九岁。看他们嬉戏打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
“张苍已经在渭河之滨打定基地,陈平率官吏从蜀道运送古木,再等等,我们的新都城就造好了。”
“要征徭役,秦地须得免税。”
“萧何已经代颁敕令,秦地免税三年。”
“楚地,齐地,淮南富饶,少不得那里的王侯要多多上贡。”
“韩信、英布这些兔崽子比你想的都快,纳贡的马车怕是要到洛阳了。”
我含笑,不再过问朝堂,只留心看着几个孩子,让肥儿别把盈儿带到水边去。婵儿采花边走边撕,我连忙喝止。
一阵隐约笑语传来,我对刘邦道:“看来今天后宫中好兴致的,不止我们呢。”
盈儿拉拉婵儿的袖子:“阿姐你听。”
有人在唱歌,唱那一首《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唱到青青子佩的时候,我已经听出来,是一女子和一稚童的歌声相和,后宫中,还能有谁?兴致不免一减,刘邦带我们登上一座亭台,这样望去,戚夫人和刘如意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他们母子在刚才我们沿着走来的河道上泛舟,时值五月,荷荇尚小,杨柳拂面。只见他们荡舟而来,歌声未曾停歇。
戚姬歌喉本来如珠似玉,一首子衿唱的如同天籁,刘如意小小年纪,不懂曲中深意,欢欢喜喜的唱着这首略带伤感的曲调。二人声音相和,倒也和谐有致。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反复地吟唱这几句,他们的小舟越来越近。我无计可施,刘邦在侧已经听得出痴如醉,这时候我根本没有办法动上分毫。
戚懿果然有心。
肥儿、婵儿也像我一样,冷冷的看着这出好戏。
盈儿却看着小舟,笑道:“父皇,那不是戚夫人和如意弟弟吗?”
刘邦不答,只是走下亭去,扶住下船的戚懿,再伸手将刘如意抱下小舟。引着他们向我们的亭台走来。
戚懿见我,也不惊疑,面如春风,含笑行礼。
刘如意欢欢喜喜,口齿不清地说道:“儿臣给母后请安。”然后便在盈儿的身边蹭来蹭去,“哥哥,哥哥。”
戚姬并不十分妆扮,还是家常藕色旧衫,高髻上一支珊瑚步摇,为素净的妆容点缀出唯一的一抹亮色。看起来平平常常,却别有一翻风韵。
我不禁赞叹,好精巧的计划,好绝妙的安排,戚懿这样奇谲的出场,看起来不落刻意,就像是后宫一次普普通通的相遇。
一曲歌声,换回了宠爱,重拾了君心。
至于云姬,一个歌姬而已,过了,也就罢了。只可怜她还挺着肚子坐在冷冷的废殿里,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将要交给一个位高的妃子,然后自己会默默的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是夜,刘邦果然宿在戚夫人处。
婵儿不免恼怒,只是也懂得了克制,闷声不响,只是卸妆时将自己的点金碧玉步摇铛的扔进妆盒,玉簪随即断成两半。
“婵儿,喜怒不形于色。”
“母后,我犯不着跟有些人生气。”
“还狡辩,可惜了这支好步摇,从薄夫人那里硬磨过来,如今又弃若敝屣。”
婵儿脸色突然一阴,我一愣,她咬牙说道:“盈儿,盈儿什么时候才懂事,母后,我们做的最后还不都是为了弟弟,如今他反倒认敌为友,和那个小崽子那么亲近,你没听到么?母后,刘如意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很亲热嘛!盈儿要是不想做太子,那就让刘如意做好了!”
我本来想呵斥她,可是话到嘴里,突然满口苦涩。
盈儿,这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睁开眼睛,看一看整个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