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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溪云初起日沉阁 ...

  •   我着皂色皇后庙服,在太庙接过皇帝亲手递过来的凤玺,我亲手奉上六畜粢盛,庄严叩拜。同时,也领过盈儿的东宫印玺。
      礼成之后,便由我站在刘邦左侧,宣读册妃旨意,为首的当然是戚夫人,封夫人,只是这个夫人,便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位同丞相。
      戚姬今日身着礼服,浓施脂粉,看惯了淡妆的她,今日一见,觉得她美的像不真实。一举一动皆无可挑剔,一颦一笑皆倾国倾城。
      赵子儿,孕中的薄姬,皆封婕妤。管夫人自裁,没有名分。
      略略有宠的吴姬楚姬封经娥,位同列侯
      还有两个魏豹旧宫人,赵姬云姬,封为荣华,位同皇戚关中侯。
      一下,有美人,良人,少使等名分。后宫总计四十八人。
      这四十八人中,有四十七人,现在一定在谋划着,怎样站到那个最高的位置,像那个最显赫的女人一样,一字一句,亲口诵读别人的命运。
      可是我想告诉大多数人,安安分分,一心一意的服侍皇帝,你们才可能保命。就如同我对薄姬,现在的薄婕妤说的话一样。
      我的对手,从来只有戚姬一人而已。
      好容易封妃完毕,刘邦马上出至前朝。前朝同时大封。
      韩信封为楚王,英布为淮南王,臧荼为燕王,彭越封为梁王,韩襄王的后代封为韩王,把英布的岳父吴芮封为长沙王,卢绾为燕王。
      我坐在修缮后的周王旧宫,燃起高烛,等着他来。
      今日他怕是要给我几分薄面的,封后当晚,若是继续宿在戚夫人出,只怕我这个王后,要受天下人耻笑。再怎么,我们也许下过结发同心的誓言,相信他是要顾及的。
      他果然来了,带着满腹的思虑。
      “雉儿,来同我商量事情。我要听听你的看法。”
      然后他将前朝的奏章一一铺开,用银笔在沙盘写写画画,无非三件事:
      迁都,异姓王,匈奴。
      “我大汉承秦制,划分郡县,兼有王国,到底是和周不同,谋士娄敬主张迁都长安,以秦故土为都,守函谷据华山,兼有黄河之险。”
      “不无道理,只是变动过大,需的时局稳定,方可兴土木,建王都。众大臣多有关东之人,不愿西迁,这迁都之事要延后再议。”我答道。
      “嗯,王都名字便叫做长安,长治久安,国祚兴旺。”
      我垂目看向沙盘,问:“陛下已经封王,兵权已收回,何必担心这几个王国?”
      他摇头:“封王是权宜之计,周时礼崩乐坏,诸侯争霸,我不愿在大汉疆土上重演。”
      “那么臣妾亦认为,此时不妥,至少隐忍五年。”
      “匈奴嘛,我已经命令韩王信将兵于北,汉朝初建,匈奴蠢蠢欲动。”
      我凝眉:“陛下可有计较?”
      “多赐布帛金玉,希望暂时缓住,等国力恢复,再战不迟。”
      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问道:“我小妹吕须,嫁是不嫁?”
      他抬头看我,说:“我已经向韩信说了。你要准备准备,在他回封地之前,让须儿同他把礼成了,须儿便可以陪同他一起回楚地。韩信改封楚王,楚地富饶,没什么好担心的。”
      “陛下,究竟对韩信存什么心思?”
      他冷冷站起,眼光落向别处,在烛光映衬下,神情竟然有几分阴鸷:“一个皇帝,对一个藩王,应该存什么心思?”
      我不敢再问,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在沛县和我商议柴米油盐的他。我深深的明白,韩信触犯了他最大的忌讳,我的夫君同我一样,最恨最恨,受人威胁。
      韩信诚天赐英才,只可惜,他的才能像洪水一样漫出,风华正茂的他,隐隐的有了皇帝年轻时的影子。韩信,你要记住,只有谨慎才能活命,我已经感觉到那股帝王之气,凛冽的像是有股杀气。
      第二天的宴会,成了乾坤扭转的前奏。
      肴有八珍之味,舞姿鱼龙曼延,春醴惟醇,燔灸芬芬。庭实千品,旨酒万钟,列金罍、班玉觞,御以嘉珍,飨以太牢。
      汉国旧俗,宴至中途,必有主人起身领舞,或者击箸而歌。刘邦也不拘泥身份,亲自领舞一曲战歌。
      戚姬在侧,我是不会轻易起舞的,把自己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是最愚蠢的事。
      所以我在汉皇舞时,鼓瑟和歌。帝后相携,共同把一曲战舞发挥到极致,众人击节而叹,宴上笑语纷纷。
      戚姬亦起身,笑道:“妾身不才,愿以一舞助兴。”
      说完舒展广袖,盈盈走下庭来。
      她弱似杨柳的身段,袅袅婷婷走下,便似乎如起舞一般。琴音响时,戚姬并无动作,只是以袖遮颜,默默立于中庭,众人皆屏住呼吸,一时庭院无声。
      琴音忽而拔高,《楚腰》之音从弦上飞出,待到羽音奏响,戚姬第一个动作便是舒袖折腰,众人皆惊叹。琴声渐渐加快,戚姬用腰,袖为器,足下旋转不停,翩跹又从容的和歌而动。像一只最最美丽的凤蝶,在汉宫的春天尽情飞翔。
      一曲终了,戚姬附着最后渐弱的宫调,像开头一般,缓缓立起,广袖半遮面。
      耳旁的欢声叹语就像风声一般,呼呼啸啸,听不真切,我只听到自己内心的低落,苦涩。这就是嫉妒吧,赤裸裸的嫉妒。她这样年轻,舞姿这样美好,如同谪仙下界。我多么希望我也能像他一样,为深爱的人,跳一曲楚腰。戚姬,戚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你得到了他全部的心,你的儿子也是。
      刘邦笑盈盈的向戚姬伸出手,两人的目光里,满是默契与温柔。
      我执起酒卮,却并不送到唇边。
      须儿在宾席站起身,朗朗道:“戚夫人一舞,让人三月不知肉味,小女自知比不上戚夫人,不过也想献丑,用一曲踏歌来庆贺皇上平定天下,祝我帝后福运绵长。”
      到底是年轻气盛,只是须儿的舞艺,又如何同戚姬相比。还好,踏歌注重的是舞者足下的跳跃与气氛的愉悦,倒是不难跳,与楚腰没有相似之处。
      想到昨晚刘邦吩咐的事情,我看向韩信,再看向诸臣,说道:“这踏歌,可是要几个人拉对跳才热闹,众臣工不必拘礼,都上来展示吧。”
      大哥二哥闻声出列,想是为了为小妹撑腰。年纪大点的,如张良等人,含笑推辞。曹参灌婴亦走上庭来,围成一圈。只见韩信缓步上前,不偏不倚,正站在须儿旁边,须儿抬手与他的袖子形成一个交叉的动作,琴师在旁,举手按音。
      “琴师且慢。”众人循音望去,竟然是樊哙从席上起来,踱向庭中的舞圈,“我也来凑一个热闹。”
      众人哈哈大笑,我亦忍俊不禁道:“樊将军一向风风火火,旧时鸿门宴上将项羽顶得说不出话来,今天性子却这么慢吞吞。”
      众人都想起鸿门宴上他以盾覆地生啖彘肩,一席话骂的项羽理亏的旧事,越发笑得嘹亮。想想这样一个纯粹的武夫,今天却慢吞吞的要来跳踏歌。
      樊哙却对众人的笑语不理不睬,只是默默走到须儿的另一侧,须儿对他展颜一笑,抬手同他的手臂也交叉起来。舞圈内的七人右足一踏,随音而动。
      当舞者聚拢散开,又携手成圈时,我暗暗纳闷,樊哙突然左旋,韩信下意识让步,只这短短一瞬,樊哙便拉着须儿的手,捉对跳开。
      须儿韩信俱是无奈,但不敢耽误乐音,韩信只得转身踏步,与曹参相携。
      我心中一惊,再看向樊哙,只见他紧紧凝视须儿,须儿扭头,瞥着韩信。
      众人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他们不知韩信与须儿的事情,再者舞者本来就是时聚时散,各人随意选择一位对踏,没有什么不对。
      莫非樊哙对须儿有意,我望向身旁的刘邦。
      他眼中颇有玩味之态,静静的看着舞蹈,戚懿执着酒壶,一边倒酒,一边侧脸望着台下,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既然他没有表态,那么今日之事,我倒是不想过多理会,反正须儿这个齐王妃,是定了的。
      乐音袅袅,在旁低吟的伶人缓缓按音:“但愿与君长相守……”
      曲终,自然是掌声无数,舞者归席,樊哙却立于当庭。
      “舞阳侯…”我出声提醒。
      韩信急急转过头,在我话音未落时候奔到樊哙身侧,大声道:“禀皇上皇后…小王…”
      我见事不好,出声阻止韩信的话头:“有事容后再议。”
      “皇后,不妨听听楚王要说什么。”刘邦坐正了身子,微笑道。
      “下臣求娶吕须郡主。”樊哙突然大声抢先说道。
      席中之人多是一楞,都明白了七八分,只是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须儿一脸惊愕,复又转为惶急,抬头望向我。
      戚夫人突然在凝固的气息中一笑出声,道:“这可怎么好呢,皇后只有一个妹妹,舞阳侯和楚王都想求取,二位皆是劳苦功高之臣,皇上要怎么决断呢?”
      刘邦开口道:“这个,皇后这个做姐姐的,怎么看?”
      戚姬挑起事端,刘邦不但不阻止,反而推到我身上,看来现下不闻不问是不可能的了,我马上换上笑颜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臣妾只有一个妹妹,皇上不妨容臣妾私下问过妹妹的意思,再做决断。”
      戚姬步步紧逼:“吕须郡主不是在席上吗?”
      “戚夫人,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许嫁,并不符合礼制,夫人务必谨言慎行。”我横眼看向她,不再让步。
      韩信已经动怒:“舞阳侯,我向皇上求取郡主是在垓下之战之前,君子勿夺人之美。”
      樊哙针锋相对:“皇后尚在沛县,就亲自许诺将小妹嫁与哙,怕是比楚王更早个几年。”
      我一惊,旋即想到,曾经刘邦酒后戏言,说虽然与樊哙结为兄弟,到底是异姓,不如等我小妹吕须长成,配与他,他们两个好做连襟。
      当时,我也是点了头称好的。
      一句戏言而已,樊哙记了这么些年。
      樊哙随即望向我:“皇后娘娘,您可曾记得?”
      我下意识望向刘邦,他却并不看我,我只得答道:“确有此事,不过…”
      “既然皇后答应了,那朕便赐婚与吕须郡主与舞阳侯,楚王也别恼,我刘家宗室中有不少初成少女,就将我大哥刘仲长女配与你,岂不两全齐美?”
      这变故来得突然,我愣在当地,韩信一脸震惊,却对上刘邦冷冰冰的眼眸:“怎么,楚王不谢恩,是对朕的安排心有不满吗?”
      气氛死一样凝固,不知过了多久,韩信缓缓跪下:“臣不敢。”
      “不!!”须儿早已泪流满面,在韩信下拜的同时,瘫坐在锦垫上。
      “郡主身体不适,退下休息吧。”刘邦随口说道,早有两个宫人奉旨,半拖半扶,将须儿带下殿去。
      这是对韩信的试探,也是挑衅,韩信若是有半分异动,只怕这个当上才一个月的楚王,便要族灭。韩信很聪明,一个女子,哪怕贵为郡主,哪怕是王后之妹,哪怕是心仪之人,也顶不上一个楚国,无奈之下,只能奉旨。
      至于樊哙,只是列侯,兵权也悉数交出,刘邦对他很是放心。
      只是韩信退下前对我投来的目光,让我暗暗心惊,我就这样不明不白被刘邦推了出去,挡住了韩信深重的仇恨。皇后亲口许诺舞阳侯,亲口,我不知道他要怎样恨我,我只觉得在这朝堂的斗争中,连枕边之人也会利用你,这是多么的可怕,多么令人呕吐。
      一场宴席,就此不欢而散,而这,仅仅是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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