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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甲光向日金鳞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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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儿过来跪下。”我看向站在榻前的盈儿,厉声说道。
毕竟还是八岁的小孩子,嘴巴一撇就要哭出来。我心中却不耐烦起来,我和汉王都是冷毅不羁的性格,不知道盈儿是怎么回事。
“知道错了吗?”
“儿臣知道了。”
“错在哪儿?”
“……”
克制住自己发怒的冲动,我还是严厉的口气道:“谁让你私自去看如意弟弟的,谁叫你和他一起乱吃东西的,吃东西之前试毒的规矩,都忘了吗?”
“儿臣再也不敢了。”
“多学着你姐姐点,万事都给我小心!”
“儿臣知道错了。”
我继续说道:“本来如意弟弟中毒,宫人只需杖刑责罚,但是既然他们看到了你,映雪殿的人就都活不成,你说说,你一时冲动,害了多少条人命?”
盈儿这才把头抬起,震惊的望向我,那惊愕的眼神,就像一湾寒潭,看得我脊背发凉。一度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才下定决心,是时候了,必须下一剂猛药。
“都死了?”
“死了。棠梨,雨燕,吉祥,福禄,还有那个十岁的小月儿。”
“会讲故事的月儿姐姐也死了…”盈儿眼中蓄积的泪水已经要夺眶而出。
“胡闹!”我拍案而起,“谁是你姐姐,你只有一个姐姐,就是当今长公主刘婵!一个婢子也当得起你一句姐姐么?你自己是什么身份,生在王家,却一味仁弱忍让,为了几个宫人涕泣。和戚姬的儿子一起吃东西,你哪里有半分像我!你若是再做这种蠢事,死的可不是几个奴婢,我们整个云起殿,怕是都要给你陪葬!”
盈儿的眼光随着我的话语而越来越凝滞,最后轻声说了句:“母后,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你也不要杀人了,好吗?”
我低头看着这个儿子,这是我唯一的筹码,我寄予厚望的嫡子,长得倒有七八分像他父亲。可是却如此令人失望,他像个平民的家的好孩子,可是这样的人,永远成不了一个好的帝王。
只有婵儿像我,可是婵儿不是男孩子。
“母后你答应我,你不要杀人了。”盈儿竟然膝行着拉住我的衣角,哀求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要答应的,我吕雉不过也只是个妇人,我抱住刘如意的时候,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我并不是要在后宫大开杀戒,我也并不是一个十足的妒妇,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我只是,想保住我的地位罢了。
但是只是一瞬,我的目光重新凌厉起来:“退下去,好好思过三天,不得踏出殿门一步。做错了事,还敢来要挟我吗?”
“我没有错,”盈儿忽而松开我的衣角,“母后,管母妃也死了,映雪殿的人都死光了,我没有杀他们,是你杀的。”
“荒唐!”我挥起手掌,一掌重重落下。
盈儿哇的一声出声哭起来,肥儿却推门直闯而入,扑在盈儿身上:“母后别打弟弟,母后别打弟弟。”
“两个人都给我出去,我要清净一会儿。”
待宫门吱呀一声关上,我浑身的力气像被人抽空一般,跌坐在竹席上。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为了我的亲生儿子。
可是在他心中,我就是一个狠毒的王后,只知道杀人。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一切的筹谋,突然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娘娘,萧丞相求见。”
“宣。”
萧何平日只是密奏启事,今日却突然进宫来,必定是有要事相商。
“王后娘娘,前线加急密报,三日前,韩信上书求封齐国代王,汉王下旨封为齐王,统领齐国故地。”
“有这等事?!”
“韩信屯兵不出,汉王情势危急,不得不封。”
“反了!何不杀了这个庶子!”
萧何以眼神制止道:“王后慎言。”
我亦自知失言,连忙饮些茶水,再问:“如今怎样,出兵不曾?”
“已成合围之势,大事将成。”
“丞相没有办法吗?今日敢以军国大事胁迫封王,明日难道就不会做出什么更大胆的事情吗?”
萧何亦重重叹息:“王后莫要忘了,韩信已成齐王,名号上已和汉王楚王鼎立。若汉王此时有所举动,齐王被逼和楚王联手,到时汉王便是腹背受敌。”
“果然是乱世枭雄,韩信此人,用之不善,反而噬主。”
“所以目前,唯有一个忍字,一切等平楚之后再重头计较。”
突然想到那晚在英华殿偷听到的话语,原来韩信和彭越,早就打好了主意,须儿若是要嫁,果真是齐王妃了,只是,我现在还能把唯一的妹妹交到他手里吗?
或者,韩信就是想将须儿骗到手,万一胁迫不成,自己将被铲除,还有这个王后之妹做为挡箭牌呢?
如果是这样,须儿,你真是遇人不淑。
“萧丞相,本宫之妹,属意韩信,依你之见,此人嫁不嫁得。”
“如果王后之妹联姻齐国,汉齐之盟,倒是多了一重保障。但是如果汉王容不得此人,吕家小姐的后半生,可就要万般辛苦了。”
我点头,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希望这场战事,不要拖得太久啊!”我叹道。
“快了……”萧何玩弄着茶盏,答道。
很快接到刘邦的书信,赐管洛归葬,刘如意指派给我。后面附上一句,问须儿可曾许嫁,齐王韩信上书,求平楚后,迎娶吕须。
他的字体中规中矩,言谈间只是韩信怎样怎样,丝毫不提自己的意思。看来,是要我拿主意的意思。
我冷笑,我还在等你的旨意,你反而逼起我来了。
连忙召须儿入宫,只问她愿不愿意。
问也白问,看她扭捏的神情,心里一定是万般愿意。
索性挑明,若不愿嫁,是她的事情,也免了我破坏两国关系的罪名,于是郑重说道:“须儿,你想好了,男女之情未必可以维系一辈子,看看你姐姐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就明白。至于这个齐王妃,现在风光无限,未必以后就如你所愿。”
须儿和我一样,有些事情看得明白,即使她现在极其中意韩信,仍然忍不住问道:“姐姐这话,是说我不该嫁?”
“只是叫你拿好主意,我不敢再多说,言多必失。”
“他封齐王的前因后果,我知道,可是姐姐,人这一辈子,总要任性一回的。我不愿意活的那样累,我答应了他,我不愿反悔。”
我沉默,我知道她在劝我,我活的太累,可是不累又要怎样呢。须儿任性这一回,或许换来的真的是一生的幸福,我呢,我任性一回,换来的,是废黜的命运。
须儿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了,因为我深知,锦绣丛中,没有真心的年月是怎样的难受,就像我现在一样,苦苦挣扎,却至死不得解脱。
我恨韩信,从汉国的角度来说,我恨不得荡平齐国。
可是他是唯一能给我小妹幸福的人啊,只要他安安分分的…
打开丝帛,写上回书,只寥寥几个字,吕须愿嫁。
找到张苍安排进宫的可靠信使,吩咐他,务必送到。信使答诺,转身离去,忽而另一个宫人快步趋庭,双膝跪下,高呈一卷竹简。
“外庭理事张苍呈战报。”
拿过重重的竹简,唰的一下抖开,一眼便看到那几个字,汉王率众部围楚王于垓下,楚王不得脱,自刎于乌江。
这么说,是赢了,赢了。
我的手微微颤抖,继续看下去。项羽率残部突围,自谓无颜见江东父老,自刎乌江岸,汉军全歼楚军,后面的小字细细写到,项羽爱姬虞姬亦自刎。
虞姬,我与她有一面之缘,她为我求过情。
可是,当时我便知道,我们的夫君,必定有一场死战。
忽而又想到戚夫人,两军对峙,楚汉军营中各有一个貌倾天下的美人,中军大帐中夜夜温存,可是男人的战场是惨烈的,一旦败走,连一个小小的姬妾也护不周全。只有掌握这万里河山,才能真正护住自己在意的人啊。
只是最后一行小字,我却百思不得其解:汉王幸定陶。
定陶,偏离主战场,那里有什么?
如果他要称帝,王都不应在那样前后无依的滨海之地,况且方才大捷,应在垓下整顿兵马,然后分封诸将。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的丈夫,比我看的远了不止一步。
幸定陶的“幸”字迷惑了我,哪里是幸,是率兵压城,新晋的齐王韩信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交出了虎符。
前朝已靖,这一招着实走得高明。收归兵权,然后再行赏。
这样架空韩信,让他成为闲王一个,我反而放心,须儿一个女子,嫁过去做齐王妃,只要锦衣玉食便足,韩信将兵,只会威胁他二人的前途。
果然,过了几日,前线来报,韩信放低姿态,联合众臣上书,请刘邦登基。三让过后,汉王于定陶加冕,建汉。
遥封我为皇后,盈儿为太子。
终于等来旨意,向都城洛阳进发。
我坐在后宫队列的第一辆马车,怀中坐着刘如意,刘肥,刘盈,刘婵皆环绕在我周围。管夫人死后,我一直带着刘如意,此时他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哭闹不休,欢欢喜喜道:“母后,抱抱。”
我闻言把他抱得紧一点,再紧点,刘如意,你也要称我一句母后,只不过,我已不再是王后,而是,皇后。
我听着后面的车子轱辘轱辘碾过,前面一片浩浩汤汤旌旗,再环顾我的三个孩子。无声的笑容慢慢的,盈溢了我的眉梢。
汉宫,必定是我的。
天下,必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