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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闲敲棋子落灯花 ...

  •   看着座下的众人跪拜,我还是打不起精神。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随便指了个人问道。
      “臣妾桂苑长林殿陈氏玉娥,品阶采女。”
      我转头向旁边的女官道:“怎么宫中我还有这么些不认识的人?”
      座下的妃子有窃窃偷笑的,有物伤其类的,表情各异,当我瞥一眼她们,却无不流露出畏惧的神色。
      她们越怕我,我越是懒得说话。
      妃子定省完毕,杜若从小宫婢手中拿过迎春月季之类的花朵,亲手插在宫殿各处。后面两个垂髫的小婢用铜盆端着更换要用的清水,还有剪子拂尘等物,亦步亦趋的跟着,我看着她们忙碌,把朱笔搁在一旁,并不说话。
      “那瓶子肚子大,多倒点水,花枝泡着才新鲜。”
      那小婢女料不到我跟她直接说话,嘴唇打颤,好容易答应了一个“诺”字。
      我装作没看见,等杜若最后来到案边来更换插枝时,我向她道:“宫中这些妃子,晨昏定省时都能见到,我却连名字都不记得了,难道我真的那么老了?”
      杜若一笑:“娘娘不老,怪她们人太多,有些一年承宠一回,有些甚至只见过几回圣面,陛下也记不全。”
      “因为别人的一首曲子,一支舞蹈而宠幸一回,然后抛诸脑后,使其常伴残灯凄苦一生,他也造了不少孽啊。”
      因为语中带了对皇帝的讥诮,杜若不敢随声附和,讪讪的插着花。
      我又道:“这世间不是人人都能修的戚夫人那种运气的。”
      杜若搭话:“戚夫人的福气,又哪里比得过皇后娘娘呢?”
      我瞪她一眼:“你要是再这么着回话,唯唯诺诺像平常的那些宫人一样,我就打发你去做她们的活计,哪里有插花这样轻松。”
      杜若垂头:“自从薄夫人走了,宫中能陪娘娘说话的人也不多,娘娘心情也不大像从前那样好,奴婢们都很怕娘娘生气。”
      我自言自语:“原来我的朋友也只有那么一个。”
      此时殿外脚步声响,内监通报:“戚夫人打发宫婢向娘娘问安。”
      我点头,那宫女走近,还没等她准备的吉祥话说出,我便开口。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告诉戚夫人,自己不来就算了,面子还是要做足。打发个宫婢都这样迟,是不是想尝尝封宫的味道。”
      那宫婢磕头不迭,我挥手,她匆忙退下,逃出这座宫殿。
      性命都捏在了我的手里,她还不知进退。既然表面的功夫都舍不得做了,我也懒得客气。今日她像以往一样的缺席,大家都见怪不怪,可是连个话都不传过来,未免太失礼数,那些嘴碎的宫人,散布除了关于这样的事的蜚短流长,她们还能做什么呢?总是不省心、不清净。
      少顷,殿外忽传,戚夫人求见。
      我暗自佩服这个女人的勇气,这后宫中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多了,可是有胆识的女人却很少。
      “来我这里干什么呢?”我看她行礼,坐定。
      “皇后对臣妾迟到颇有不满,臣妾特地谢罪。”
      我不耐烦的玩弄着案上花枝:“你还有什么可以与我抗衡呢?什么也没有了,那夜你唱了那么久的曲子,跳了那么久的舞,后来呢?有没有打动他?”
      她有些吃惊,旋即淡然:“当然是没有。女人的邀宠把戏,又怎么会打动高高在上决策整局的君王呢?你的羽翼已成,可是你真的以为你就赢了吗?”
      我笑而不语,懒得多说。
      “他的手段你没有见识过吗?他的后手你真的没有预料吗?你赢的突然,也不感到疑心,我真是怀疑你老了。”
      我这才抬头,从葳蕤的花叶上看她:“他一定想不到,前脚一走,后脚呢,他最宠爱的姬妾居然忙不迭的要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来与皇后做一个交易。”
      “不算交易,多条后路而已。”
      我站起来,悠闲的踱来踱去,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开口:“你知道吗?要是你不是他的妃子,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我们倒是很有那么一些共同之处。你对局势的认知不像一个女人,更像一个大将。”
      她显然不为所动,等着我说下文。
      我继续踱步:“可是戚懿,你知道目前的局势,你也知道唯一可以保命的方式就是同我站在一起。但是此时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当你有赌注的时候,你想着,要和我拼一把,可是要输光的时候才改变心意,我又怎么会接受这样廉价的投诚呢?”
      戚懿昂首,目中精光不减:“既然皇后目空一切,臣妾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么,臣妾也就不再自取其辱,在此告退了。”
      我看着她起身,出声制止:“戚夫人,来都来了,不如手谈一局。本宫倒是很乐意指教,让你看看,到底死局是在哪里。”
      宫人捧上棋盘,黑白子分别用墨玉白玉刻成,盘为紫檀木,这样极尽奢华的一副棋子,同即将要在它上面演示的天下比起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夫人若要下第一子,该下到哪里?”
      “金角银边草腹。”
      我摇头:“不,我是问你,这第一颗子,它是什么?”
      戚懿看着我手中黑子,瞬间了悟,于是同样执起一颗黑子,轻放在中心。她的纤手平日从未操劳,只用于鼓瑟舞蹈,白若凝脂,同黑子一对比,更是突出。
      可是我不羡慕,这样一双手,能否掌管天下呢?
      我执着另外几颗黑子,分布在四点:“公卿,大将,丞相,王侯。”
      “中间的黑子,应该用另外的颜色。这五颗子,并不是一样的心肠。”戚懿自语,像入迷一般,看着棋盘。
      “夫人可以随意。”
      她看我一眼,然后拿起旁边鸡血石盛的印泥,将这一团红的醒目的石头替代那中心的黑子。
      “很好。”
      “白色的呢?”她看着我的手。
      我斜眼看她:“白色的,有些人觉得放的近,有些人觉得放得远,这就是在人心的不同而已。至于中间的这颗中心子,你猜,他把白色的放到了哪里?”
      戚懿轻轻的笑笑,笑中带着轻蔑:“你们吕氏,难道不是他用的工具吗?你手中的那颗棋子,自然,是在这里。”
      她指着黑色四子中的空隙。
      “我们吕氏,还有比牵制大臣更有力的地方。你忘了太子吗?”
      说着,我便顺手将白子往印泥中一按,那白玉圆子便变得通红。我把红子放在鸡血石的旁边。
      她还是笑着:“果然是人心不同。吕雉,你太高看自己。你从来都以为你和他并肩站立,可是他是否是这样看你?”
      我也笑着,回眼看她,手中动作不停。
      代表大臣公卿的四枚黑子,我把它调换成白子。更多的白子放在东面,南面,和代表长安的中心周围。
      然后,我缓缓的将那鸡血石拿开。
      戚懿的脸上失了血色:“你?”
      我抬手将鸡血石放下:“我没那个胆子,你看,他只是暂时离开长安,到南面征战去了。不久还会回来。”
      此时局中诡异。
      众多白子围绕一个虚无的中心,间或有那么一点黑子夹杂,还有一枚红子,像是中间,却又稍稍偏离。
      她静静的看着。
      “你们吕氏的范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不止。”我信手抓起一把白子,随意的洒在棋盘上:“现在是这样。”
      然后用手一一将黑子摒除:“等那块鸡血石放回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片纯白,多么干净。”
      她突然哈哈大笑:“怪不得,不屑与我联手,你一个人早就可以应付着一切。”
      她伸手将代表中心的石头放回。然后起身告退。
      我在她背后说道:“选个好一点的死法,自己了断吧。以夫人礼制下葬。”
      她回身诡异的笑笑:“我要皇后仪仗。”
      我也大笑:“那怎么可以,你想太多了。”
      戚懿不与我争执,还是大笑着走出门外。
      我看着自己布下的局势。我错了,我还忘记一点。就是那块鸡血石,它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石头,不仅是至高无上的代表。只要他一动,所有的白子便可以纷纷溃散,我到底要怎么去抗衡这块石头呢?
      局面上已经没有了黑子,白子也没有可以依附对抗的敌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啊。
      唯一的办法,我缓缓伸手,彻底把鸡血石拿开,然后,将那颗代表盈儿的棋子,染上红色的白子,放在了正中央。
      长舒一口气,看着最终的定局,不禁佩服自己的胆量。
      戚懿已经不是我的敌人。她已经是一颗弃子了,被宠爱,被纵容,然后知道不敌,于是被抛弃。她要她的儿子当太子,筹谋了许多年,可是现在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从此她不属于政界,只属于宫廷。刘邦为了补偿她,必然加倍的宠溺,这样的敌人,交给桂苑吧,我对我手下的后宫,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戚懿总会死的,只是看死在谁的手里。
      我要直接对抗的,是没有面具,没有伪装的皇权。
      刘邦必然不甘心输给我。
      我必然会调集所有的力量拼死一搏,盈儿要当皇帝,更重要的是,我必须要成为皇太后。
      这一局,胜败的分别极为不公平。
      我必须苟延残喘的活着,才算彻彻底底的赢了。
      这比他死去,要困难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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