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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君问归期未有期 ...

  •   车驾缓缓开动,太子率百官相送,跟着仪仗送出十里。
      我传谕下去,不用送到三十里,令他们回去,各司其职。国中无主,此时并不是该讲虚礼的时候。
      身边只有杜若和另两个掌管栉沐的丫鬟跪在车中。我听得马蹄响,于是拉起帘子,往外看去。
      一队队装备精良的士兵从我的车旁掠过,想来是在排布护卫的阵列。百夫长见我,连忙垂目勒马,小步跟随。
      我点点头,挥手,他们便继续策马越至前方。
      “呀,娘娘您看!”抱着我的妆奁盒子的鬟婢伸手指窗外。
      那是一片鲜红的野花,映着还未融化的白雪,更显得娇艳而刺目。山坡上遍布着这种花朵,随着风轻轻浮动,美丽的令人窒息。悄悄触动人心里最隐秘,最柔软的那一端,这时候,仿佛忘记所有的争斗,只有春天。
      “很好看。”
      突然车驾骤停,驷马长嘶。弓箭手策马列队,杜若压低声音自言自语:“是谁活的不耐烦了?”一面目视另一个宫人,那小婢忙下车查看。
      挑开的帘子还没有放下,我就看到了他。原来是他。
      “回禀娘娘,是萧相代太子送皇后至三十里外,以示郑重。弓箭手已经归位,一场虚惊而已。”
      我点头,然后问:“打赏的东西呢?”
      那宫人拍拍手,早有两个内监托着金盘过来,里面是金玉丝帛之类。
      我扶着杜若下车,然后走到路边,现在看清了,他立在积雪未消的山坡小道,青衣紫绶,座下照夜白骓马,一人一马都清隽得有些瘦削,就那么萧然的立着。
      我也这样静静地,远远地看他,然后弯腰,折下一束那红的如血的野花,弯腰的时候看清楚了,原来是野蔷薇。
      “萧相有折柳之意,赏赐他这报春之花吧。”
      于是宫人托着金盘蔷薇,慢慢的向山上行去。
      他拿起红色的花朵,远远看着,仿佛是微微的一笑,然后转身策马离去。
      紫衣白马,在一片红白相间的土地上,越走越远,衣袂在马上迎风飘扬,仿佛谪仙一般轻灵自由。
      我看着那一片红色,它们迎风不语。
      再翻过手来,刚才折下花枝时没太仔细,手被细密而坚硬的刺扎出几道口子。隐隐的有血丝渗出。
      杜若没有看到这细节,在我身后半步小心翼翼的问:“萧相此举,应该是原谅…应该还是效忠娘娘的吧?”
      我点点头,用锦帕拂去血迹,然后道:“是啊,他原谅我了。”
      杜若上前扶我,我转身上车,然而仍然忍不住转头,望向血红的蔷薇,和白云低垂的天际。
      在我的行程初始之时,居然可以看到这样的美景,居然可以得到他的原谅,那么,即使客死洛阳,也没有了遗憾。
      旁边的宫人剪下一束花朵,上车坐定之后,便找出一个陶瓶插上,那花瓣上犹带着雪,慢慢融化成露滴,像泪珠般晶莹。
      “娘娘插一朵花在鬓边吧,花朵更称颜娇。”
      我懒懒笑笑:“老了,哪里还有这种性质,你们自己去别吧。”
      见我开口,她们几人便大着胆子互相带着花儿,叽叽喳喳笑成一团,少了旅途开始时那种拘束。
      我也在旁边笑着,可是当风吹开帘子时,那片花丛,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一路上沿着渭河行着,然后在渭洛交汇的地方停了。看着开冰的河面,扎营的众人,天地间除了此地有喧闹,便是长久的寂静。
      这种寂寥,应着北风,呼呼的在耳侧刮过。
      心中的空洞慢慢的升腾,自从住到了长安,就总抹不去这样的孤寂。于是我还是那样站着,像在椒房殿的檐下,像在残荷围绕的漪澜亭,像在庄严肃穆的长乐宫,站在哪里,于我都是一样的。
      “禀报娘娘,前方彭越求见!”
      彭越,被贬谪到属地,居然在这里同我的车驾相遇。
      “可有什么异样?”
      “彭越已被押解,并无兵马。”
      “那,把他带到河边吧。”
      昔日战功赫赫的将军,封疆列土的梁王,居然跪倒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像个孩子。
      “臣从未有谋反之心,臣只求葬在故乡昌邑,求皇后开恩!皇后与臣相识甚早,与陛下情谊深厚,请求皇后救救臣下!”
      “为什么要跟到洛阳去呢?蜀地才是你的活路啊。”
      他没有听懂我的话,只以为我不肯助他,于是哭求得更加伤心。
      “你要去,就跟着我的车驾随行,我尽力而为吧。可是彭越,我再问一次,你当真要再去求他?”
      彭越叩首称是。
      我也不便多说,于是吩咐众人安排。
      这样行了十几日,终于到了洛阳旧宫山下。
      “吩咐马车停下,派我的礼官执玉圭通报。”
      一个时辰以后,宫门大开,刘邦亲自迎出。
      “皇后来的很迟。”他和颜悦色的笑道,一边亲手扶我下车。
      “也不算迟,臣妾窃以为还有些早,刚才来时,迎接的皇后仪仗居然都没有摆出,看来像是没准备好迎接臣妾吧。”
      “迁宫已久,旧宫仪仗不全,这些地方难免有疏忽,皇后不必太为在意。虽然没有皇后仪仗,但朕躬亲迎接,算是以帝王仪仗来迎了。”
      我也不打算此时就找戚懿麻烦,未免太锋芒毕露。于是笑着,说着闲话,一面步入正殿。行宫宫人在戚懿率领下,齐齐行礼。
      “戚夫人管理得很好。”
      “臣妾代行职责,但求无过,今日皇后架幸,还请躬亲指正。”她不疾不徐的说着,然后起身,刻意的避开我的眼睛。
      依然容貌绝世,依然伶牙俐齿。
      “夫人率队列下去吧,这些天服侍陛下也辛苦,本宫会令司库赏赐,夫人就劳心一些,负责分配打点。都下去。”
      “诺。”
      然后刘邦便把笑意收敛,我们分席坐下。他看着我。
      “韩信,死了。”
      “嗯。”他脸上神色古怪,并没有笑意,是一种恍惚的神情。昔日解衣推食,可是现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把彭越带了过来。”
      “我不方便杀他。”
      “可是现下他来了,他请求返回故居。”
      “不准。”
      我笑笑,人带来了,可是正如我所料,自寻死路而已。
      于是我道:“陛下不方便的事情,臣妾总是可以代劳的,在长安如此,在洛阳也如此。彭越此人凶悍,怕有后患,那就经臣妾的手杀了吧。”
      他心里显然也是这样想,于是点头。
      “愣着干什么?传旨。”刘邦转头看着旁边立着的内史,“皇后赐彭越死,以肉为糜,分赐各诸侯。”
      我笑笑,不说话。以肉为糜,真是下得去手。不过想想长安城内几万人命,加上这一条,倒也担负得起。
      “你送来的奏章,我已经准了,薄夫人现在也该接到旨意,带着恒儿到了代地。”
      我点点头,薄姬,到底是分开了,两不相见了啊。
      回到已经打理好的云起殿,看着这所旧宫,许多洛阳的事,历历浮现在眼前。那些日子,刘邦南征北战,我常常在这宫中,记得那时戚懿随军,我倒是还有些嫉恨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可笑。
      争宠这件事,我仿佛从来就没有参与过。
      看着宫人点灯,我过问一下军队在何处扎营,得知刘邦容许他们就驻在山下,离云起殿不过片刻步行距离时,才放下心来。
      舟车劳顿,沐浴过后,我便吩咐备药,打算饮完安神之药,便尽快安寝。
      “戚夫人侍婢求见。”
      “不见。”
      还未说完,那宫人已经走了进来。
      一股怒意腾起:“戚夫人威势果然赫赫,在这行宫中,她的婢女来连皇后的宫殿亦可以绕开宫人,径直进来吗?”
      那宫人跪下,叩首告罪,然后高呈帛布:“戚夫人转陛下谕令。”
      刘邦有什么谕令,要她来中转一次。
      打开书信,却是戚懿笔迹。一个噩耗,一个喜讯,皆是刘邦不方便亲口说的。
      我大哥吕泽,去世了,在我来洛阳的途中那几天,大概是信使错过了我的队伍。还有,婵儿诞下一女,取名张嫣,已经恢复鲁元长公主封号。
      今夜,又注定不眠了。
      待那宫人转身,我才任由眼中泪滴落下,然而也只是几颗。如今的我,连哭泣都不怎么会了。
      望着洛阳的月,轻轻在心里对大哥说话,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
      冷月如霜,昔年的人事都仿佛在耳在侧。当年的薄姬,在这里哭求我容下刘恒,然后我们居然成为刎颈之交,然后最终陌路。当年的婵儿,还是个十岁的丫头,如今却有了女儿。当年,当年戚懿还那么的谦卑,当年刘如意还幼小的不成势力,当年,我们不会对汉军阵营中的将士,痛下杀手。
      可是那时的平和,也是假的,我还记得管洛,从她开始,这里就已经不再平静。端着药碗一饮而尽,我苦笑,原来走到哪里,都会有冤魂前来索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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