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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珠蕊琼花斗剪裁 ...

  •   我到的时候,宫妃已经七七八八到得齐整,戚姬早就遵从刘邦的旨意躺到榻上,静静地养着。
      我分明知道,孕中之人要是从第一月开始就这样成天躺着,孩子多半生不下来,可是我绝不会说,这时候犯不着驳刘邦的兴头,再者,她自然也清楚。
      说了几句客套话,实在是装不下去,在满屋的脂粉香,闻着直想吐。
      我冷眼看着众人的目光,年轻的宫嫔,都是羡慕欢快的眼神,石经娥偷偷拽着薄夫人的袖子,缠她讲孕中的趣事,刘如意欢喜的在昭阳殿跑来跑去,更添热闹。
      后宫宫殿已定,规制既成,再也不是行军打仗时一个小小帐篷。这个孩子,还能如同刘如意那般,顺顺利利生下来吗?有后宫的地方,母亲、孩子从来都难得活,别的不论,只看刘恢的亲生母亲云姬便是。
      我不急,急什么,慢慢来,九个月呢。再者,看看这屋子里,不下二十人,榻上躺的,连肚子里那块没成形的血肉算起来,不过两个人而已。
      看着身上匆忙换就的皇后礼服,厚重的玄色一向是我最爱,如今才知道,这礼服投合我的脾气,是因为我手上的血迹,染就了整件衣裳。
      “以后还请皇后娘娘多多照顾,戚姬不能为您分忧了。”
      “照顾是自然,你好好养着就是。”
      戚姬浅笑,清扬婉兮,手又缓缓放回到小腹上,做过母亲的我当然知道,腰带下面,那蓬勃生长的生命,隔着丝帛,也能传出阵阵力量,沿着母亲的手掌,温暖她的心房。
      这一瞬间,我看到了最美丽的戚懿。
      “陛下刚刚才说想要个女儿。”戚懿还是继续维持着和我面子上的和谐,一搭一搭的聊着,我不方便即刻就走,也坐在榻边,陪着这一群演戏的人,和唯一一个不演戏的刘邦。
      “女儿自然贴心,可是生个儿子也多一个依靠。”
      “臣妾一直想要个长公主那样乖巧的女儿。”
      “婵儿从小到大聒噪得很,带得人头疼,你要生女儿,可要生个美貌温柔的女儿,就像你一样。”刘邦执着她的手,大概是高兴过了头,毫不顾忌我的感受。不知是谁方才在椒房殿,被婵儿逗得哈哈大笑。
      我也笑着赞同,马上意识到,戚懿如果生下女儿,恩宠反而要加倍,儿子多又怎样,肥儿、盈儿、恒儿、恢儿,通通不如他的眼,他只要一个刘如意就够了。
      女儿不能留,儿子留下。
      我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不禁嘲笑自己,原来我吕雉,也有这等愚蠢的时候——我要争的不是宠爱,是位子。哪怕他再加一万倍给戚姬的宠爱又如何。
      我要斗的,不是戚姬,是有戚姬站在背后的刘如意。
      不管怎样,现在不能动,看看有哪些个蠢货,先我而动。
      最好是在这九月中解决,不然,后头的事情很难说。
      我对婵儿说过,薄姬是聪明人,不像抱着刘恢慌慌忙忙来讨我主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自己的不安的赵婕妤,薄姬就像我一样,似乎根本忘记这件事。
      看着刘恒学步,我靠在楚望台的围栏上,望着天际纷纷扬扬的琼玉落下,伸出手去接那天庭落下的花朵,然后看它们瞬间融化。
      “很快就会很热闹。”
      薄姬吩咐乳母重新热了乳酪来喂刘恒,一面回我的话:“那臣妾就陪娘娘看着吧。”
      “不仅现在不许动,以后也不许动,薄姬,守着你孩子,别去管这些。”
      “娘娘比臣妾站得高,所以比臣妾辛苦。”
      “这点小事,不算辛苦,不过是建章宫那些事情一点零头罢了。”
      朝堂诸臣工,倒是在我夫妇二人的掌控之下,只是匈奴冒顿部势力渐强,王国又始终拖着不能下手,盈儿对政事丝毫不通,更添我一重忧心。
      刘邦总是拖着,我也知道他怕,天下的根基在于民心,动摇不得。现在后宫中更是横生枝节,波谲云诡,这两日,我日日梦魇,像被人卡住脖颈,不得动弹,醒也醒不来。
      如我所料,戚姬身子重,后宫就热闹起来,吴歌楚舞,风送笑语。薄姬笑言,这汉宫中的孩子,倒有可能不来而已,一来成双。
      年轻的赵经娥、石经娥、柳长使等人,瞅准这个空当,在拼命一搏。
      果然,这日大雪初晴,椒房殿的门廊里飘进来的雪堆成一团,婵儿用木屐踢着雪堆,杜若带来消息,五个长使中的苏长使,意图买通昭阳殿的婢子,给戚姬下药,那婢子当面应承马上又在戚姬面前告发,刘邦震怒,把苏长使扣在永巷的破屋里,等待发落。
      “也是个可怜人,杜若,你看看陛下的神色,要是还震怒不休呢,你就说皇后说了,这种人罪无可赦,赐鸩酒。要是神色稍霁,就传旨意发配到洗衣房吧。”
      “娘娘,恐怕奴婢不用去这一趟了呐,陛下下令,烹煮。”
      我转过头来,婵儿也停止踢雪,我们母女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婵儿扬扬眉毛,转身进屋。
      把个如花美姬活活煮死,他还真下得去手。
      他是想敲山震虎,然而君不闻,妒妇心猛于虎耶?
      “苏长使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
      “那个婢女叫做采薇,也算戚夫人心腹,就是那日来昭阳殿报信的人,她是苏长使的同乡,都是齐地之人。”杜若答道。
      “同乡情面能有多大?不至于如此莽撞。”
      杜若转转眼睛,已经猜到我的心意:“娘娘,莫非是采薇故意套话,诱使苏长使作奸犯科,再反咬一口?”
      “杜若,跟着我身边,你倒是越来越长进。戚夫人诱敌深入,再一举拿下,这哪是后宫的女子,分明是沙场上的将军。”
      “戚夫人对付苏长使,是杀鸡给猴看吧?”
      “所以啊,杜若,吩咐下去,椒房殿上上下下的宫人,都给我小心了,别给我当那第二只枉死的鸡。”
      “诺。”
      转身摆驾建章宫,他果然不在,这时间,不是在昭阳殿守着他的至宝,便是被其他妃子如获至宝的团着伺候着。
      “传萧何,陈平,曹参。”
      未几,三人奉诏而来。
      “曹参,刘肥为陛下长子,陛下有封王的意思,你明日上书一封为他求封齐地,若准,你便为齐相,本宫先在这里拜托你辅佐好刘肥。”
      “遵命。”
      “定陶当地减税一年,想必你们都知道,是因为定陶出的宠妃有孕。”
      萧何答道:“后宫事务自有娘娘处理。”
      “萧相,你未免高看我吕雉,如今,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求盈儿的位置稳固,你们旁观者,看陛下的意思,是怎么样的?”
      他三人俱是沉默,我道:“说实话。”
      陈平开了口:“陛下有一日对左右臣工说,‘太子不类我’。”
      “等他做完国中大事,大概三年之后,东宫的事情才会见分晓,我也并不很着急,盈儿那孩子,并不是朽木不可教。你们在旁边提点一二便好。”
      “皇后娘娘且放心,朝中大员皆是沛县老臣,如周昌樊哙等人。定会襄助太子。”
      我默然,之后拿出几卷竹简,将一些朝中事务指派给他们看了,吩咐速速做好,然后便命这三人退下。还早,还早,我还有时间,筹谋一切。
      回宫的时候,兴致来了,并不用辇轿,直接领着一帮宫人,沿着御苑走回椒房殿。恰好遇到几个妃子在御苑赏雪。见我来,慌忙跪拜。
      石经娥一袭蓼蓝染就的青衣,束发的簪子是玉石制的青鹤,十分别致;赵经娥却用浓妆,白雪映衬,分外妖娆。梁良人、柳少使这些不常出来露脸的妃子,若不是自报名号,我几乎记不起来。此时正是隆冬,一园春色却已冒头。
      我勉励她们几句随分从时,不骄不妒,绵延子嗣之类的话,抬脚欲走,我在这里,她们一定玩儿不痛快。何必要扰人兴致。
      “娘娘,御苑雪厚,臣妾送娘娘回去吧。”
      我瞥向说话的石经娥,点点头,示意她跟在我身后。
      “娘娘,戚夫人手边的爪牙,数采薇最为其倚靠,前几日的苏长使便是折在她手里。”
      “少了采薇,还有其他人服侍戚夫人,就如本宫不会像小孩一样被雪绊倒,戚夫人也不会被你绊倒,石经娥未免太过热心。”
      石经娥咬咬嘴唇:“娘娘放心,臣妾并不是莽撞的人,娘娘会看到的。”
      我看着她告退离去的背影,心绪却不能平静,前仆后继的美姬丽人,踩着雪中的脚印,以我为首的汉宫人,到底要走向哪里。
      石经娥第二天来问我讨要宫中人员卷册,我也不问,直接给她。她能翻出什么天来,我倒想看看。
      薄夫人来定省时,听我说完,道:“像是当年的我。”
      “她作成了,便是,作不成,还不是苏长使的下场。”
      “娘娘这样坐山观虎,也不是办法,要不然娘娘干脆出手,省了好些麻烦。一不做二不休。”薄姬咬牙,看宫人扫雪,一边为刘恒擦脸,一字一句说道。
      “薄姬,我总说,你们把我都想得太厉害,都是汉宫中人,我吕雉难道就有天生的手段?”我话里有笑音,但脸上总是笑不出来。
      “臣妾万死,臣妾只是佩服娘娘的魄力而已。并无其他。”
      “容我缓缓,薄姬,我累得很。”
      “臣妾告退。”
      众人都等着我的动作,可是我并不想动,累,只觉得累,近日的梦魇愈发严重,刘邦的咳嗽也总不好,这一团锦绣围成的汉宫,背地里已有颓色。
      极目望去,也望不到汉宫的边墙,只有一片白色,凝在最高的杉树上,与天相接。
      “雉儿,你当如何?昭阳殿中的采薇,是淮阴人氏,与韩信同乡。”
      “那又如何?”
      “韩信楚宫中贴身女婢宫人,多由其同乡女子任,这个采薇,她姐姐,叫做采萧,便是韩信宫中人。”
      “陛下耳目灵通,到了这个份儿上了。”
      “石经娥那日帮你整理案宗的时候,留了意,再稍稍打探,便清楚了。”
      “陛下要是觉得心里存着刺,便把采薇调开不就是了。这样的小事,石经娥未免小题大做,陛下也不必太过重视。”
      刘邦点头道:“采薇是夫人的贴身婢女,怕她不高兴。”
      我道:“戚夫人从来就是明白事理的人,这点小事何足道哉,陛下觉得怕旁的宫人服侍不周,再在礼制外加五六个宫婢给戚夫人,臣妾也没什么意见。”
      他沉吟,我知道,帝王的疑心是最可怕的东西,果然,他最终点头:“就如皇后所言。”
      石经娥动作果然快。三下两下打理完毕,接下来,一定有人想着乘胜追击。
      这等不讨好的事情,被赵婕妤顶上了。
      是夜,刘邦踏进赵婕妤的宫门,看望几乎已经忘记其存在的刘恢。本来是大好的承宠机会,可惜赵婕妤多言说了句话,大体意思是,采薇既然是楚国奸细,那就该严查戚夫人。
      我也没有机会听到原话,可是心下明了,无论赵婕妤此话说的多么委婉,总是要触怒他的。戚夫人,这是昭阳殿里动不得的东西。赵婕妤失言,刘邦大怒而去。
      第二日,我亲自去看了戚姬,她身形渐显,但是容貌之昳丽不减。
      她看着我饮茶,慢悠悠的说道:“外面春天快来了,也快热闹起来了。”
      “戚夫人不去看看吗?”
      “采薇都不在了,没有人扶我出去。”
      “还有五个新进来的宫人。”
      戚姬笑而不答,停了一下方道:“吕雉,你在怕什么?”
      我对她忤逆的称呼不以为意:“你说呢?”
      “朝臣是你的,后宫是你的,我只是占着他的心而已,他的宠爱,并不能改变什么。”
      “听起来戚夫人楚楚可怜,可是你的依靠,足以压过我拥有的所有棋码。你问我怕什么,我问你,你能保证不争吗?”
      我看向她的眼睛,不等她思索,又道:“戚懿你不用回答,我自然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欲望的吧,我最怕的,就只是人心而已啊。”
      “皇后回吧,这样的对话,在后宫中不合时宜。”
      我笑,站起身:“夫人说的很是。”
      扬起广袖,整理裙装,疾步走出殿外,心中,多了一份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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